陆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了沈清漪所有的伪装。
整个司膳房落针可闻,连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锦绣在一旁,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
沈清漪抱着破损的食盒,跪倒在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是福王党阴谋败露?
还是她打翻膳食的行为引起了怀疑?
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奴婢沈清漪,参见陆大人。”
她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既是小宫女见到锦衣卫应有的恐惧,也完美掩盖了她真实的惊惶。
陆绎没有立刻叫她起身。
他缓步上前,目光扫过她手中食盒的碎片,以及沾染在裙摆上的污渍,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东宫的早膳,是你负责的?”
“回大人,是。”
沈清漪感到后背渗出冷汗。
“为何会打翻?”
他问得首接。
沈清漪将早己准备好的说辞奉上,语气充满了自责与后怕:“奴婢……奴婢赶路心急,在宫道拐角与一位妹妹撞在了一起,一时手滑……奴婢知罪,甘愿受罚。”
她刻意强调了“拐角”和“撞在一起”,暗示这是一场意外,且非她一人之过。
陆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无法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他没有追问细节,反而话锋一转:“近来东宫膳食,可有何异常?”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沈清漪脑中的迷雾。
他果然不是为了打翻膳食这件小事而来!
他是在调查!
或许,锦衣卫早己风闻了什么,只是缺乏证据。
她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一个致命的关口。
说不知道,显得刻意隐瞒,且若日后事发,便是知情不报;说知道,且不说证据何在,立刻就会将自己置于阴谋的漩涡中心,成为各方灭口的对象。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真实的困惑与努力回忆的神色,谨慎地回道:“回大人,奴婢每日只是按单送膳,交接查验皆有东宫的公公们负责,并未……并未察觉明显异常。”
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只是……这几日运送食材的车马,似乎比往常忙碌些,司膳房内外生面孔也仿佛多了几个,奴婢愚钝,不知这算不算异常?”
她没有首接指向任何阴谋,而是提供了两个模糊的、看似无关的观察。
既回应了陆绎的问题,显示了自己的配合,又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是否有异常,需要你们锦衣卫自己去判断。
陆绎深邃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
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吓得语无伦次或急于表功的宫人,像眼前这个婢女般,在恐惧中仍能保持条理,并给出这种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蕴含线索的回答,实属罕见。
他没有再追问食材和生面孔的事,仿佛那只是随口一提。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的碎片。
“打翻御膳,按宫规,当杖责二十。”
沈清漪的心一紧。
“念在你并非故意,且未造成严重后果,”陆绎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此次便小惩大诫。
自己去领五下手心,若有下次,严惩不贷。”
五下手心?
这惩罚轻得超乎想象!
不仅锦绣愣住了,连沈清漪都感到意外。
这绝不仅仅是宽容。
“谢大人开恩!”
她立刻叩首。
陆绎不再看她,对锦绣淡淡道:“重新准备一份,速送东宫。
今日之事,若有人问起,只说是意外。”
“是,是,谨遵大人吩咐。”
锦绣如蒙大赦,连忙应下。
陆绎转身,飞鱼服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带着两名随从离开了司膳房。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却留下了一团更大的疑云和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沈清漪去刑房领了五下戒尺,手心***辣地疼,但她的心神却完全不在疼痛上。
陆绎的出现和轻罚,传递出一个复杂的信号:他可能不相信那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但他暂时不打算深究,甚至……有意无意地保下了她?
为什么?
是因为她那些模糊的“线索”引起了他的兴趣?
还是他也在利用她,作为观察这盘棋局的另一个切入点?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境地。
原本只是陈矩与福王党(或许还有***)的博弈,现在,代表着皇权、超然于皇子争斗之外的锦衣卫,也投下了注视的目光。
她这块棋子,似乎变得比她自己想象的,更要“关键”一些。
傍晚,当她忍着掌心的疼痛,在井边清洗器具时,一个小纸团被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心中一跳,借着暮色的掩护,走到背人处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并非她熟悉的任何笔迹:“欲知‘佐料’为何,三更时分,冷宫竹林一见。”
沈清漪捏着纸条,指尖冰凉。
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个机会?
写信的人是谁?
是那阴谋的参与者,还是另一个窥破秘密的人?
冰冷的恐惧与一丝探究的欲望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这三更之约,她去与不去,都将彻底改变她在这盘棋局中的命运。
她将纸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