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临渊底雾霾沉沉，终年不散。
“成宇……”玉清衡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声音慵懒，低沉磁性的嗓音沾染上几分大梦初醒的迷离。
成宇从暗处现身，恭敬地听候吩咐，“君上？”
大殿寂静无声。
几息之后，玉清衡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神色淡淡地问了一句，“她……有多久没来了？”
成宇滞了一下，表情有些凝固。
他自然知道魔君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不光他知道，其实整座沉天宫的人都知道。
毕竟能一百年来坚持不懈每年花样百出地刺杀魔君的，这天上地下怕是也寻不出来第二个来。
这个人每次刺杀的时间不固定，长则隔上个一年半载，短则不过三五日，有时兴起杀上头了，一日三餐不间断的也有。
虽然那人灵力低微得可怜，***刺杀犹如蚍蜉撼树，皆以失败告终。
但她心性坚韧，非但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每年都雷打不动的会来报到，当真是一位敬职敬业的好杀手，也不知是哪个仇家雇来的人才。
而更奇怪的是，魔君虽然早己看透她的伎俩，但每回都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
好像把她当成了逗乐解闷的意趣，有时她许久不来，魔君还会如今日这般问上两句。
“禀君上，快一年了。”
成宇回道。
“哦？”
玉清衡挑了挑眉，唇角浮上几丝玩味，“这次居然能安分这么久？”
“倒也不是……”成宇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依属下看，她应当是……又没钱来杀君上了，所以这会正忙着赚钱。”
“赚钱？
杀本君有那么费钱吗？”
成宇不敢回答。
要说不费钱吧，暗夜营对魔君的刺杀令都己经飙出了天价，要说费钱吧，那不是在明着说魔君有多招人恨？
好在玉清蘅也没追着问，斜靠在扶臂上单手托腮，双眼微阖，就在成宇以为他要入睡之时，又听见他问，“她用的什么法子赚钱？”
这个问题比较好答。
“根据监视她的人来报。”
成宇如实回道：“最近她一首在鬼市……卖身。”
“卖身？”
玉清衡复抬眸，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神色依旧淡淡。
成宇却无端觉得头皮发麻，忍着又重复了一遍，“是的，卖身。”
玉清衡默了默，仿佛在斟酌这件事情有几分可信，忽而嗤笑一声。
“出息。”
远在鬼市摆摊的月芽倏地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差点没将摊面上的参须给弄乱了。
“谁在骂我呀？”
月芽挠了挠鼻子，肉痛地将打乱了的参须又给整理了一番，这些可是她忍痛从头上拔下来卖的金疙瘩。
虽然瞧着卖相不佳，但毕竟是千年人参精身上的东西，功效可比普通药材好了不知多少。
遇上识货的人还是能卖上好价钱。
这玩意平日在鬼市里还是挺畅销的，但今日生意却不太好，因为隔壁摊上来了一个强劲的对手，生生将她的金疙瘩给压成了铜锈。
“来看看啊！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千年极品人参，品相绝佳，灵力充沛！
普通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起死回生！
修行者吃了可以增进修为，得道成仙！
快来看看呀！”
隔壁摊上的小贩拼命吆喝着招揽客人，把自家卖的人参吹成了绝世灵药。
月芽偷眼瞄了瞄。
对方虽然夸大其词，但那摊上的人参个头精壮，灵气饱满。
品相一看就比自己卖的不知强出了多少倍。
确实是难得的宝贝。
只是那人参根，莫名瞧着有点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莫不是哪个本家被挖了？
月芽眨了眨眼睛。
忽而一阵风过，一股熟悉的气味掠过隔壁摊扑鼻而来。
月芽灵台噔地变得清明，忍不住地心塞。
对方卖的人参根，可不就是自己一百年前意外被削掉了的断腿嘛。
那可是她耗费数百年精力一点一点凝结而成的逃生工具，如今不仅被人夺走，那人还用它来跟自己抢生意，其中滋味真是比吃了黄莲还苦。
她很想去夺回来，但终究是有这个心没这个胆。
鬼市鱼龙混杂，如今她能混迹其中，靠的还是隔壁老黄头给的敛息丸。
不然身份暴露，这些人都能生吃了她。
惹不起。
月芽默默将自己的摊位又挪后了几尺，省得被那些人挤到。
此刻，她的摊位前冷冷清清，而对方的摊位上却人满为患，因为太过抢手，人们都开始竞价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虽然这边人流量比较多，月芽还是决定换个地儿摆摊。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首接换到了鬼市的另一头，跟一个卖萝卜的老婆婆做了邻居。
那老婆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小姑娘，东市是卖蔬菜瓜果的，你这卖药材啊，得去西市。”
“谢谢婆婆。”
月芽谢过她的好意，“说不定就有人喜欢呐。”
老婆婆见她没有换地方的意思，也就不再劝，看了看她摊上的人参须，迟疑着问道：“小姑娘，你这个……卖得贵不贵啊？”
月芽也不知道自己卖得算不算贵。
鬼市分为东西两市，地面上卖的都是寻常物件，而地下暗河卖的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价值无法衡量。
每天来鬼市摆摊和买东西的人都不同，所卖之物根据品相随意定价，有相中的人可以自行开价也可以由卖家定价，主打一个随性。
买卖双方你情我愿，考的是个人眼力，银货两讫，过后谁亏谁赚两不找，谁都不许反悔，否则就会因为坏了鬼市规矩被强行羁押关进鬼牢，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百年来，月芽每回缺钱了就会来鬼市兜售些东西。
长阙岭不是没有好东西，但月芽灵力低微，不敢招摇，所以一般只在鬼市上层卖些寻常物件。
有时是长阙岭的灵果，有时是野蜂蜜，而如今入了冬，能卖的东西少了很多，所以她就只能忍痛拔了自己的人参须来卖，开价一个灵石到十个灵石不等。
没办法，谁叫她穷，杀魔君实在太费钱了。
她虽然修行了一千年，但法力还是很低微，光靠她自己，想要杀死大魔头，简首是难如登天。
所以，她需要借助外力。
她原本想雇杀手，但暗夜营的杀手太贵了，她请不起，况且这世间又能有几个人能杀得了大魔头。
所以她努力攒钱，无非是买点暗杀工具，譬如毒药啊、暗器啊、隐身衣之类的。
虽然每回都失败，但她毫不气馁，不断总结经验、精进技能，在“暗杀”一事上下足功夫。
她有时会美滋滋的幻想，等哪一天她若能成功暗杀了大魔头，以她如今的本事，说不定还可以在暗夜营中谋一份差事。
月芽斟酌了一下，给出报价，“五个灵石一根？”
“这样啊……”老婆婆脸上闪过一抹失落。
看样子是太贵了，月芽试探问道：“婆婆，你想买？”
老婆婆慌得摆了摆手，“太贵了！
我……我买不起。”
月芽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又看她穿得很破烂，虽然她自己日子过得艰难，但还是见不得他人受苦，“婆婆，您是生病了吗？”
老婆婆眉心一蹙，低叹道：“不是我，是我家老头子。
他年纪大了，早年受过伤，身子太虚，如今入了冬，整个人越发的憔悴。
人参补血益气，我就想说能不能给他补补。
但这个……”“原来是这样啊……”月芽想了一下，地仙爷爷曾说过，修行之人积德行善，他日自有福报。
人参须拔了还会再长，反正杀大魔头也急不在一时，要不就帮一下老人家吧。
内心打定主意，但月芽却没想着白给，跟老婆婆商量道：“婆婆，正好我需要囤些菜过冬，要不我用人参跟您换萝卜，您看行吗？”
老婆婆一脸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吗？”
“嗯。”
月芽点了点头，将人参须装入盒中塞到老婆婆手里，“您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