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是被疼醒的。
不是皮肉伤的钝痛，而是经脉里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钻啃，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撕裂。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依旧是渊底的昏沉微光，那块刻着“逆噬”二字的石碑，就在身前丈许处，表面的暗紫色纹路己经黯淡下去，只剩一层薄薄的灰光，像蒙了层霜。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重得像灌了铅。
抬手时，指尖触到一片粘稠——是干涸的血，黑褐色的，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阿蛮。
云澈的心猛地一抽，所有的疼痛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撑起身子，踉跄着扑到不远处那片新土前。
土堆还算平整，只是边缘被风吹散了些，露出底下的暗色石块。
他还在。
不，是她还在。
云澈蹲下身，用手轻轻把吹散的土拢回去，动作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手指被尖锐的石片划破，鲜血染红了泥土，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逃离石村前的最后一幕——那时他拽着阿蛮往斜坡跑，身后的喊杀声里，夹杂着村长嘶哑的咆哮：“……是青云门！
他们要抢碎星渊的灵矿！
全村人都得死！
献祭云澈根本没用……青云门……”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记忆深处。
当时只顾着逃命，没来得及细想，此刻在渊底的死寂里，却字字清晰。
原来石村的毁灭，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灾星献祭”，而是因为那个叫“青云门”的宗门，为了抢夺碎星渊的灵矿，屠了整个村子。
那些平日里欺凌他的村民，那些视他为不祥的长老，最终都成了宗门修士刀下的冤魂。
多么可笑。
云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却烧着更旺的火。
他连仇人的名字，都差点忘了。
就在他的指尖触到一块坚硬的、不同于普通岩石的东西时，忽然顿住了。
那东西埋在泥下三尺，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污垢，但指尖划过的触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像是某种打磨过的玉石。
云澈心中一动，发疯似的用手刨开周围的泥土。
随着泥块簌簌落下，一块丈高的石碑，渐渐显露出来。
石碑通体漆黑，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纹路，既不像石村的图腾，也不像他偶尔见过的、东域修士画的符咒。
那些纹路仿佛活的一般，在微弱的天光（或许是渊底某种矿石的反光）下，隐隐流动着暗紫色的光。
石碑顶端，刻着两个古奥的大字，笔锋凌厉，带着一股决绝的煞气，仿佛要冲破石碑的束缚——“逆”、“噬”。
云澈盯着那两个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不认识这两个字，却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力量，一股仿佛能撕裂一切枷锁的力量，从石碑里渗透出来，钻进他的西肢百骸。
他想起阿蛮临终的话——“活下去”。
对，活下去。
还要报仇。
若不修炼此功，他在这渊底，不过是等死。
没有灵根，无法吸收清灵之气，迟早会被渊底的瘴气毒死，或是成为某个怪物的口粮。
若修炼此功，或许……能有力量。
能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能有走出这碎星渊的力量，能有让“青云门”付出血债的力量！
“顺为凡，逆则仙……”脑海中再次响起那个苍老的声音，这一次，字字清晰。
云澈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
他看向石碑的眼神，不再有犹豫，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魔又如何？
正道又如何？
若天道不容他，他便逆了这天！
若世人不容他，他便杀了这世！
他走到石碑前，再次将手掌按了上去。
这一次，石碑没有再涌出狂暴的能量，而是那些流动的字迹，像活过来一般，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渗入他的体内。
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在他的经脉里游走，勾勒出一条与正统法门完全相反的“灵气运行路线”。
《噬逆诀》。
他终于知道了这部功法的名字。
按照《噬逆诀》的指引，云澈盘膝坐下，尝试着去感应周围的“气”。
渊底的空气里，确实没有清灵之气，反而充斥着各种驳杂的能量——有骨牙狼死后残留的凶煞之气，有矿渣腐烂的死气，还有……阿蛮残留的那一丝微弱的、带着悲伤的怨气。
云澈闭着眼，按照功法的法门，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些驳杂的能量，试图将它们吸入体内。
“嗤——”刚有一缕死气靠近经脉，就像烧红的烙铁碰上了冰块，发出刺耳的声响。
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剧痛，那缕死气更是暴躁无比，在他体内横冲首撞，几乎要把他的经脉撕裂！
“呃！”
云澈疼得浑身抽搐，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他咬着牙，强忍着剧痛，用意念催动《噬逆诀》的法门，一点点地试图驯服那缕死气。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就像用自己的血肉，去打磨一块烧红的铁。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缕死气终于被他勉强压制，顺着《噬逆诀》的路线，汇入丹田时，云澈几乎虚脱。
他喘着粗气，感受着丹田中那一丝微弱却异常霸道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成了！
他真的做到了！
虽然只有一丝灵力，却比他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带着一种冰冷的、毁灭般的气息。
他尝试着调动那丝灵力，涌向右手。
“嗡。”
右手掌心，竟隐隐浮现出一层暗灰色的光膜，触之冰凉，带着一股侵蚀般的力量。
他随手一挥，掌风扫过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那石头竟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云澈瞳孔骤缩。
仅仅一丝灵力，竟有如此威力？
这《噬逆诀》的霸道，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闭上眼，继续吸收渊底的驳杂能量。
疼痛依旧，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每一次吸收，每一次压制，每一次将狂暴的能量化为己用，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强，经脉在被拓宽，那所谓的“驳杂灵根”，在《噬逆诀》的淬炼下，正一点点发生着未知的变化。
时间在渊底失去了意义。
云澈像一块投入熔炉的顽石，在痛苦与执念的烈焰中，被反复锤炼。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道渊底的微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吸收的死气、煞气得越来越多，丹田中的灵力也越来越浑厚。
首到某一天，当他再次吸收一缕异常浓郁的凶煞之气（或许是一头误入渊底的强大妖兽留下的），丹田中的灵力骤然压缩、凝聚，最后“啵”的一声，像打破了某种桎梏。
一股远超之前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
炼气一层！
他，终于踏入了修仙者的门槛！
云澈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道暗紫色的精光，随即隐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走到阿蛮的土堆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阿蛮，我做到了。”
“我踏上仙途了。”
“等我。”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重量。
他转身，目光投向渊底深处。
那里更暗，更危险，但《噬逆诀》告诉他，深处有更浓郁的“逆气”，能让他变得更强。
他要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离开这碎星渊。
强到足以让青云门，付出血的代价。
云澈紧了紧怀里那块不知何时被他捡起的玄逆石（此刻石面依旧黯淡），一步一步，朝着渊底更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孤绝而挺拔。
逆尘之路，自此，正式踏出第一步。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