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落尽的时节,陈砚生的钟表铺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姑娘,扎着麻花辫,手里捧着一个褪色的蓝布包,站在铺子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轻声开口:“请问……这里是陈砚山师傅的钟表铺吗?”
陈砚生放下手中的修表工具,抬头看向姑娘:“我是他的孙子陈砚生,您找祖父有什么事?”
姑娘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打开蓝布包,里面是一台小巧的珐琅怀表,表壳上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正是沈清如当年拿来修理的那台。
“我叫沈念如,是沈清如的侄女。”
姑娘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我奶奶临终前说,要是有一天能找到陈家的钟表铺,就把这怀表送回来,说这是清如姑姑最珍视的东西。”
陈砚生的心猛地一揪,他接过怀表,轻轻打开,里面夹着的半张戏票早己脆得一碰就碎,正是祖父日记里提到的那一张。
“清如小姐的事,你都知道?”
沈念如点点头,眼眶泛红:“奶奶说,姑姑一辈子都在等一个叫陈砚山的人,到死都没放下。
她还说,姑姑曾在归心寺求过签,签文说‘钟鸣有信,相逢无期’,可姑姑还是等了一辈子。”
陈砚生把沈清如的笔记本和照片拿出来,递给沈念如:“这些都是清如小姐留下的,里面写着她和祖父的故事。”
沈念如翻看着笔记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看到沈清如在上海战乱中守护珍珠胸针的段落时,她哽咽着说:“奶奶说过,姑姑当年去上海找陈砚山,差点死在炮火里,是一位和尚救了她,原来就是尚文师父。”
两人正说着,老和尚提着一个布兜走了进来,里面装着刚采的明前龙井。
“施主,今日天气好,特来邀你喝茶。”
老和尚看到沈念如,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位姑娘身上,有清如小姐的气息。”
沈念如站起身,对着老和尚深深鞠了一躬:“师父,我是沈清如的侄女沈念如,谢谢您当年救了姑姑。”
老和尚摆摆手,笑着说:“举手之劳罢了。
清如小姐是个善良的姑娘,她的等待,老天都看在眼里。”
三人坐在铺子门口,泡着明前龙井,听着黄铜座钟的“嘀嗒”声,说起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往事。
沈念如说,沈清如过世后,她的奶奶一首保存着姑姑的遗物,首到去年临终前,才把寻找陈家钟表铺的事托付给她。
老和尚则说起,陈砚山晚年常来归心寺,每次都会在佛前***一整天,手里攥着那枚失去光泽的珍珠胸针,嘴里反复念着“清如”的名字。
“祖父临终前,是不是很痛苦?”
陈砚生轻声问。
老和尚摇摇头:“他最后走得很安详。
那天他坐在佛前,突然说‘清如来了’,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攥着那枚胸针。”
陈砚生心里一阵温暖,他知道,祖父终于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了他等了一辈子的姑娘。
几天后,沈念如要回上海了。
临走前,她把珐琅怀表留给了陈砚生:“这怀表是姑姑和陈爷爷的念想,放在这里最合适。”
陈砚生把三枚珍珠胸针中的一枚取下来,递给沈念如:“这枚胸针,是清如小姐留在钟楼木盒里的,你带着它,就像带着姑姑的念想。”
沈念如接过胸针,泪水再次滑落:“谢谢陈大哥,我会经常来看您,来看姑姑和陈爷爷的故事。”
送走沈念如后,陈砚生把珐琅怀表放进了黄铜座钟里。
怀表、笔记本、书信、三枚珍珠胸针和祖父的怀表,这些承载着两代人思念的旧物,终于在这座座钟里团聚。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砚生的钟表铺依旧在午夜响起清越的钟鸣。
来修表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是因为他的手艺好,更因为大家都想听一听那藏在钟鸣声里的故事。
每当有人问起,陈砚生都会拿出沈清如的笔记本和照片,细细讲述那段跨越半世纪的等待与思念。
这年冬天,归心寺下了一场大雪。
陈砚生和老和尚一起在寺里扫雪,突然发现佛堂的供桌上,放着一朵干枯的杏花,正是沈清如夹在信里的那种。
老和尚笑着说:“是清如小姐和砚山施主来看我们了。”
陈砚生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看到沈清如穿着月白色旗袍,挽着陈砚山的手,站在漫天飞雪里,笑得眉眼弯弯。
他知道,祖父和清如小姐,终于在时光的尽头,重逢在了那年的杏花雨里。
午夜十二点,黄铜座钟的钟鸣准时响起,清越的声音穿过老街,穿过归心寺,穿过漫天飞雪,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永恒的爱恋。
而陈砚生,依旧会在每个杏花盛开的季节,带着那些旧物,去钟楼顶坐一坐,去归心寺烧一炷香,替祖父和沈清如,守护着这段永不褪色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