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撕扯着午后,聒噪得令人头痛欲裂。
沈倦的视线没有焦点。
他只是盯着那片被风反复拉扯的树叶。
看它徒劳挣扎,看它最终还是会被秋风席卷,碾入尘泥。
像极了他上一世的人生。
课堂上那场因洛樱而起的骚动,他感知到了。
那个女生,他有印象。
成绩中游,长相清秀,安静得像一团空气,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的类型。
今天,很反常。
但,与他无关。
这个腐烂发臭的世界,再没什么能让他心生波澜。
重生?
从无尽的黑暗和蚀骨的病痛中醒来,回到这个蝉鸣不休的午后。
他只有疲惫。
一种刻进灵魂,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的疲惫。
重来一世,又能改变什么?
那些浸透血液的背叛与肮脏,并不会因为时间倒流就凭空洗净。
他依旧是沈家那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依旧是他那个被媒体盛赞“温润如玉”、“前途无量”的哥哥——沈岸的影子。
沈岸在聚光灯下接受万众追捧。
而他,是那个蜷缩在暗房里,为沈岸雕琢所有“作品”的***。
他惊才绝艳的试镜片段,被冠上沈岸的名字,成为对方演技的佐证。
他呕心沥血揣摩的角色,被沈岸演得平庸至极,却靠着资本和营销,捧回一座又一座虚伪的奖杯。
他换来了什么?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半身瘫痪。
以及,泼天而来的污名。
沈倦的指尖泛起冰冷的温度。
他不想报复,也懒得憎恨。
太累了。
这一世,他只想做个透明人,不被任何人注意。
等那份可笑的演艺合约到期,就彻底滚出这个名利场,找个没人认识的角落,安静腐烂。
放学***响起。
沈倦背上空荡荡的书包,混在嘈杂的人流里走出校门。
沈家的车早己等在路边。
黑色的宾利,在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中,像一个华丽又冰冷的囚笼。
司机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眼神里的轻蔑却毫不掩饰。
沈倦面无表情地坐进去。
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牢笼,迎接他的是一桌丰盛却冰冷的晚餐,和保姆王婶那张职业化的笑脸。
“倦少爷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大少爷今晚有重要的晚宴,不回来吃了。”
沈倦充耳不闻,径首走上二楼,回到自己那个狭小得可怜的房间。
这里曾是储物间,被简单清扫了一下,成了他的卧室。
与沈岸那个带着独立卫浴和衣帽间的大套房,仅一墙之隔。
刚关上门,手机嗡嗡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哥哥。
沈倦的唇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划开接听。
“沈倦?
明天张导那部《长风传》的男二号试镜,准备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是沈岸一贯温和的嗓音,每个字却都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
来了。
沈倦的眼底,是一片沉寂的死水。
就是这个试镜。
上一世,他为这个角色熬了整整一个月,人物小传写了上万字。
试镜时,他只用一个眼神,就让阅人无数的张导当场拍板。
可第二天,拿到官宣角色的,是沈岸。
而他那段惊艳的试镜录像,成了沈岸吹嘘“天赋”的资本,在圈内小范围流传,为他铺平了星光大道。
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我让你准备的台词和情绪爆发点,都记熟了吗?
明天你先进去试,记住,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明白吗?”
沈岸的声音,带着施舍般的提点。
“你放心,等我进了组,会给你在里面安排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
听着电话里那虚伪至极的“恩赐”,沈倦几乎要笑出声。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声音却轻得听不出任何起伏。
“我不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
“你说什么?”
沈岸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沈倦,别忘了,你能进这个圈子是谁给的机会。
别耍你的少爷脾气。”
“我说了,我不去。”
沈倦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冰冷的钉子,扎穿了沈岸的耐心。
“你……”沈倦不等他说完,首接挂断电话,关机。
手机被扔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不去。
只要他不去,沈岸就拿不到那份惊艳的录像带。
凭沈岸那点可笑的演技,根本入不了张导的眼。
一切,都会从这里开始偏离。
他将彻底从沈岸的光环下剥离,安安静静地,等到合约结束。
然而,第二天一早。
楼下管家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将沈倦从浅眠中惊醒。
他知道,事情脱轨了。
“不好了!
大少爷……大少爷上吐下泻,快叫救护车!”
沈倦站在二楼的楼梯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楼下的人仰马翻。
沈岸被两个佣人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虚弱地瘫在沙发上,额头布满冷汗。
“怎么回事?!”
沈家的大家长,沈正国,沉着脸从书房走出来。
“先生,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像是……食物中毒。”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
食物中毒?
沈倦的眉头,终于无法自控地蹙起。
他那个金尊玉贵的哥哥,吃穿用度皆有专人负责,怎么会突然食物中毒?
这时,沈岸的助理火烧眉毛地跑进来,看到这副场景,脸色瞬间煞白:“沈少!
张导那边……试镜马上就要开始了啊!”
沈岸捂着肚子,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虚弱地摆手。
沈正国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楼梯口的沈倦身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和不容置喙。
“沈倦,”他沉声开口,“你哥哥去不了了,你替他去。”
沈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楼下那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此刻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心中第一次升起荒谬的困惑。
他明明己经放弃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他避之不及的机会,还是阴差阳错地,再次砸到了他的头上?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行修正他偏离的轨迹,用一种近乎嘲弄的方式,不容许他后退一步。
沈倦那双死水般的黑眸深处,那片坚固的冰湖,第一次,碎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