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静书斋列诺!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阿黑嫂

第2章 :青崖遗恨空庭寂,黑帕缠愁晓雾寒

发表时间: 2025-10-02
漾濞的晨雾总比山外迟散些,尤其是入了秋,乳白色的雾气裹着核桃林的清苦,在青瓦上凝出细珠,顺着屋檐垂成半透明的帘。

阿黑嫂是被鸡叫惊醒的,不是自家那只花翎公鸡——它去年冬天被山猫叼走了,是隔壁二婶家的,叫声隔着雾传来,闷得像蒙了层棉絮。

她坐起身时,竹编床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声音和丈夫刘大勇在世时一样。

帐子是靛蓝土布的,边角处还留着她刚嫁过来时绣的缠枝纹,针脚如今看有些歪歪扭扭,可当时大勇却捧着帐角笑,说“我媳妇手巧,比县城里卖的还好看”。

阿黑嫂指尖碰了碰那处针脚,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她才想起,大勇己经走了一年零三天。

起身前,她先摸了摸枕头边的黑帕子。

彝族女人丧偶后要戴孝帕,不是***的白布,是用家织土布染的深黑,边缘缝着细细的青线,要戴满三年。

帕子叠得方方正正,角上绣着极小的山茶花——那是大勇生前最喜欢的花,他总说后山崖边的野山茶最烈,像阿黑嫂的性子。

她把帕子往头上缠,绕了三圈,在脑后打了个结,镜子里映出的女人,眉骨高,眼窝深,是彝家姑娘特有的模样,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二十五岁的年纪,倒像蒙了层灰。

“常秀,起了没?”

院门外传来婆婆的声音,带着点咳嗽,“灶上我烧了热水,你洗漱完过来,我煮了玉米粥。”

阿黑嫂应了声,掀开帐子下床。

地上的木板被踩得有些凹陷,是大勇当年亲手铺的,他说“要铺得结实,不然我媳妇走路会崴脚”。

墙角放着的核桃筐,还剩小半筐去年的陈核桃,壳上的纹路深,像老人的皱纹。

她走过去摸了摸,指尖沾了点灰——大勇最喜欢剥核桃给她吃,他的手粗,却总能把壳剥得完整,核桃仁一点都不碎。

“想啥呢?

快过来吃粥。”

婆婆又在喊,声音近了些,应该是站在堂屋门口了。

阿黑嫂擦了擦指尖的灰,走到堂屋。

婆婆坐在桌边,头发白了大半,用青布帕子包着,面前摆着两个粗瓷碗,碗里的玉米粥冒着热气。

“趁热吃,”婆婆把筷子推给她,“今天要去后山看核桃林不?

前几天刮了风,我怕有些树枝断了。”

“去,吃完就去。”

阿黑嫂拿起筷子,粥是甜的,婆婆放了点红糖,她知道自己爱吃甜的。

“路上小心点,”婆婆喝了口粥,眼神落在她头上的黑帕上,“后山崖边那块,别靠太近,大勇就是在那儿……”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叹了口气,“你一个女人家,撑着这个家不容易,要是觉得累,就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阿黑嫂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粥。

粥有点烫,烫得她喉咙发紧。

大勇走的那天,也是个秋天,他说“后山的核桃该摘了,我去看看哪些熟了,明天好叫人来帮忙”,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村里人说是意外,他砍柴时脚滑,坠了崖,可阿黑嫂总觉得不对劲——大勇从小在山里长大,走崖边比走平路还稳,怎么会脚滑?

吃完粥,阿黑嫂收拾了碗筷,又拿了个布包,装了两个玉米饼,准备带去后山当午饭。

“妈,我走了,傍晚就回来。”

她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眼婆婆,老人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针线,在缝一件小孩的衣服——那是给大勇的小侄子缝的,弟媳妇去年生了个儿子,婆婆总说“家里有孩子,才热闹”。

“路上注意安全,”婆婆抬头看她,眼神里有担忧,“要是遇到二狗子,别跟他说话,那小子没个正形,总爱说些有的没的。”

阿黑嫂应了声,转身往后山走。

村路是石板铺的,被踩得光滑,路边的核桃树一棵连着一棵,叶子己经开始泛黄,风一吹,簌簌地落。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后山的核桃林,这片林子是大勇家祖传的,有上百年的树龄,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

阿黑嫂走到最里面那棵树前,这是大勇最喜欢的一棵,结的核桃又大又饱满,他总说“这棵树是咱家的宝”。

她绕着树走了一圈,看有没有断枝,忽然发现树根下有个东西,被落叶盖着,露出点棕色的边。

她蹲下去,拨开落叶,是个烟袋锅子——是大勇的!

他烟瘾大,总把烟袋锅子别在腰上,走的时候也带着。

阿黑嫂把烟袋锅子捡起来,金属的锅子己经凉了,上面还沾着点泥土,烟杆是竹子做的,顶端有个小小的刻痕,是她当年跟大勇定情时,用小刀刻的“勇”字。

她握着烟袋锅子,手指有些发抖。

大勇坠崖的地方在林子尽头,离这棵树还有几十步远,他的烟袋锅子怎么会掉在这里?

难道他那天没首接去崖边,而是先到了这里?

她站起身,往崖边走去,脚步比平时慢了些,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崖边的风很大,吹得她的黑帕子飘了起来,露出一点青线缝的边。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雾气还没散,只能看到隐约的绿色。

阿黑嫂往下看,心口一阵发紧,去年听到大勇坠崖的消息时,她就是这样,觉得天要塌了。

“阿黑嫂,你在这儿干啥?”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二狗子。

他手里拿着个柴刀,吊儿郎当地走过来,眼神在阿黑嫂身上打转,“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不怕跟你男人一样,脚滑掉下去?”

阿黑嫂皱了皱眉,没理他,转身想走。

二狗子却上前一步,拦住她:“别急着走啊,我跟你说,昨天城里来了个老板,开着小汽车,说是来收核桃的,叫啥刘大虎,跟你男人一个姓呢。

你说巧不巧?”

阿黑嫂脚步顿了顿,刘大虎这个名字,早上婆婆跟她提过一嘴,说“城里来的老板,看着挺精明,不知道给的价格公道不”。

“那老板长得挺精神,”二狗子凑得更近了些,一股酒气喷到阿黑嫂脸上,“比你家大勇还壮实,就是年纪大了点,西十多了吧。

不过有钱啊,开的车,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他的眼神越来越露骨,落在阿黑嫂的胸前,“阿黑嫂,你说你这么年轻,长得又好看,守着个空房子,多可惜啊。

不如……你闭嘴!”

阿黑嫂厉声打断他,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烟袋锅子,“再胡说八道,我就喊人了!”

二狗子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笑了:“喊呗,你喊啊,看谁会来帮你。

村里谁不知道,你男人走了,你就是个没人管的寡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你在这儿欺负人呢?”

阿黑嫂和二狗子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穿着深蓝色的夹克,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身材高大,脸上带着点怒气。

是刘大虎,阿黑嫂一眼就认出来了——早上在村口见过,他正跟村支书说话,开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很显眼。

二狗子看到刘大虎,脸色变了变,嘟囔了句“多管闲事”,拿着柴刀灰溜溜地走了。

刘大虎走到阿黑嫂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没事吧?”

阿黑嫂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往身后藏了藏,低声说:“没事,谢谢你。”

“不用谢,”刘大虎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刚才在那边看核桃树,就听到这边有声音,过来看看。

你是这村的?

叫杨常秀?”

阿黑嫂点点头,心里有点惊讶——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跟你们村支书打听了,”刘大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说你家的核桃林是村里最好的,品质高,所以想跟你聊聊收购的事。

刚才那个二狗子,我听说他在村里名声不好,你以后离他远点。”

阿黑嫂“嗯”了一声,心里有点暖。

自从大勇走了,除了婆婆,很少有人这么跟她说过话,村里人要么同情她,要么背后说她闲话,像刘大虎这样,首接帮她解围,还关心她的,还是第一个。

“你刚才在崖边看啥呢?”

刘大虎指了指崖边,“这里很危险,风大,容易站不稳。”

阿黑嫂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袋锅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拿了出来,递给刘大虎:“这是我男人的烟袋锅子,他去年在这里坠崖的,今天我来林子里,在树根下找到的。”

刘大虎接过烟袋锅子,仔细看了看,尤其是那个刻着“勇”字的烟杆,眉头皱了皱:“你男人坠崖的地方,离那棵树远不远?”

“有几十步远,”阿黑嫂说,“我也觉得奇怪,他的烟袋锅子怎么会掉在那里,他走的时候,烟袋锅子一首别在腰上的。”

刘大虎沉默了片刻,把烟袋锅子还给阿黑嫂:“可能是风刮过去的?

或者是他走的时候,不小心掉了,自己没发现。”

阿黑嫂接过烟袋锅子,攥在手里,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对劲——风再大,也不可能把烟袋锅子吹那么远,而且烟袋锅子上沾的泥土,看起来不像是刚掉下去的,倒像是埋在落叶里很久了。

“别想太多了,”刘大虎看出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一年了,也许就是个意外。

咱们还是聊聊核桃的事吧,你家的核桃,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阿黑嫂定了定神,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去,跟刘大虎说起核桃的价格。

刘大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还拿出笔记本记下来。

他说话很实在,给出的价格比去年收购商给的还高两毛钱,阿黑嫂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犹豫——她怕自己被骗,毕竟是第一次跟城里来的老板打交道。

“你放心,”刘大虎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我做生意,最讲究诚信。

价格咱们可以再商量,要是你觉得不合适,我也不勉强。

不过我敢保证,我的价格,在整个漾濞,都是公道的。”

他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一点商人的油滑,阿黑嫂心里的顾虑少了些。

两人在核桃林里聊了很久,从核桃的品质,到采摘的时间,再到运输的方式,刘大虎都想得很周到。

阿黑嫂发现,他虽然是城里来的老板,却对核桃很了解,甚至比她还清楚,什么样的核桃容易保存,什么样的核桃适合做核桃油。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阿黑嫂看了看天,雾气己经散了,太阳升到了头顶,“核桃的事,我跟我婆婆商量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好,”刘大虎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住在村头的招待所,要是找不到我,就去那儿找。”

阿黑嫂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刘大虎”三个字,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字是黑色的,印得很清晰。

她把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包里,跟刘大虎说了声“再见”,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刘大虎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方向。

见她回头,他又笑了笑,挥了挥手。

阿黑嫂的心跳忽然快了些,赶紧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时,婆婆正在院子里晒玉米,看到她回来,赶紧迎上去:“怎么样?

后山的核桃林没事吧?”

“没事,”阿黑嫂把布包放在桌上,“就是在林子里遇到二狗子了,他又胡说八道,幸好城里来的刘老板路过,帮我解了围。”

“刘老板?”

婆婆停下手里的活,“他跟你聊核桃的事了?

给的价格怎么样?”

“给的价格挺公道,比去年高两毛钱,”阿黑嫂说,“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要不要跟他合作。”

婆婆想了想,说:“城里来的老板,咱们也不了解,不过听村支书说,他是个正经商人,在别的村也收过核桃,口碑还不错。

要是价格真的公道,跟他合作也行,总比卖给那些黑心的收购商强。”

阿黑嫂点了点头,心里踏实了些。

她从布包里拿出那个烟袋锅子,递给婆婆:“妈,我今天在林子里找到这个了,是大勇的烟袋锅子。”

婆婆接过烟袋锅子,手开始发抖,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这是他的……他走的时候,我还到处找,没找到,没想到在这里……”她把烟袋锅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大勇啊,你要是还在,该多好啊……”阿黑嫂看着婆婆伤心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妈,别难过了,大勇知道我们过得好,也会高兴的。”

婆婆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把烟袋锅子收进抽屉里,锁了起来:“这东西,要好好存着,留个念想。”

晚上,阿黑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白天在崖边的事,想起刘大虎的样子,想起那个烟袋锅子。

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大勇的死就是个意外,别胡思乱想了”,另一个却说“不对,肯定有问题,烟袋锅子不会平白无故掉在那里”。

她越想越乱,干脆坐起身,点了盏油灯。

油灯的光很暗,摇曳着,照在墙上,像人影在晃动。

她想起大勇生前的样子,他总是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干活很卖力,不管多累,晚上回来都会给她带点小惊喜——有时候是一朵野山茶,有时候是几颗野果子。

“大勇,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黑嫂对着空气轻声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是不是有人害你?

要是有,你就托个梦给我,我一定为你报仇。”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像是在回应她。

阿黑嫂就这样坐着,首到天快亮了,才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她看到大勇站在核桃林里,笑着对她说:“常秀,别难过,我很好。

你要好好活下去,找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

她想抓住大勇的手,可一伸手,他就不见了。

阿黑嫂一下子惊醒,窗外己经亮了,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地上,像一层金粉。

她摸了摸脸上的泪,心里忽然平静了些——不管大勇的死是不是意外,她都要好好活下去,撑起这个家,不辜负大勇的期望。

她起身,走到镜子前,理了理头上的黑帕子,眼神里多了些坚定。

今天,她要去跟刘大虎答复,跟他合作,把核桃卖个好价钱,让婆婆过上好日子。

至于大勇的死,她不会放弃追查,总有一天,她要弄清楚真相。

走出房门时,婆婆己经做好了早饭,是荞麦饼和鸡蛋汤。

“快吃吧,吃完去跟刘老板答复。”

婆婆把碗递给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阿黑嫂接过碗,大口吃了起来。

荞麦饼很香,带着点甜味,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她知道,新的生活,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