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的寒意,并不会因为门的关闭而立刻消散。
那是一种浸透到砖石和木料深处的冷,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被人体那点可怜的热气驱散分毫。
李月靠着墙壁坐下,将李尘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试图用单薄的身体为他多挡住一些从墙壁渗出的寒气。
手臂被踹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她更担心的是李尘。
她轻轻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检查刚才磕在墙上的后脑,还好,只是微微发红,没有破皮。
“疼吗?”
她轻声问,明知得不到清晰的回应,却还是习惯性地问着。
李尘只是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身体不再颤抖,但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李月叹了口气,从怀里又摸索出一个更小、也更硬的杂面饼子,这是她给自己留的晚餐。
她掰下一小块,塞进李尘手里,看着他本能地抓住,缓慢地往嘴里送。
就在这时,柴房外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姐弟二人都是一僵,李月下意识地又绷紧了身体。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探进来一张布满皱纹、带着忐忑的脸。
是负责后院杂役的张婆子。
“月姑娘,尘少爷……”张婆子压着嗓子,飞快地西下张望了一下,才闪身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
“张婆婆?”
李月有些意外,语气里带着戒备。
在这府里,善意比恶意更罕见。
张婆子走到近前,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忍,她将那个小布包塞到李月手里,低声道:“老婆子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前儿厨房刘妈偷偷给我的两块饴糖,没舍得吃……给尘少爷甜甜嘴吧,这孩子……唉……”布包入手,能感觉到里面两块硬硬的小方块。
饴糖,在这府里算不上稀罕物,但对于他们姐弟,尤其是对于张婆子这样的下人来说,却是轻易舍不得享用的好东西。
李月愣住了,握着那尚带着张婆子体温的布包,喉咙有些发紧。
“张婆婆,这……这太贵重了,您自己……拿着吧,拿着吧。”
张婆子摆摆手,又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我瞧着恒少爷他们往这边来了,就猜没好事……你们……唉,多小心些。”
她说完,不敢多留,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又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柴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雪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李月低头看着手里的布包,心中五味杂陈。
这微不足道的善意,在这冰冷的宅院里,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沉重。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块拇指大小、有些浑浊的麦芽饴糖。
她拿起一块,递到李尘嘴边。
“尘弟,是糖,甜的。”
李尘呆滞的目光落在黄色的糖块上,似乎有了一点反应。
他张开嘴,任由李月将糖塞进他嘴里。
甜味在口腔里慢慢化开,这是一种他混沌世界里极少体验到的、鲜明而愉悦的感觉。
他咂了咂嘴,发出含糊的“嗬嗬”声,呆滞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满足的神情。
李月看着他的样子,心酸又带着一丝安慰,将另一块糖仔细包好,小心地放进自己内衫的口袋里。
然而,就在这时,李尘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嘴里还含着糖,那双空洞的眼睛,却第一次,非常明确地,看向了李月刚才被李恒踹到的手臂。
他看得那么专注,仿佛在努力理解什么。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李月彻底怔住的举动。
他缓缓地、有些笨拙地抬起自己那只脏兮兮的手,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沾着他口水的杂面饼子,朝着李月的方向,递了过去。
他没有说话,喉咙里依旧只有无意义的咕噜声。
但他的动作,他那专注的眼神,都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给你。
李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鼻尖,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他不懂什么是非对错,不懂世间险恶,甚至不懂如何清晰地表达自己。
但在这片混沌之中,那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对“好”与“坏”的感知,那对于唯一温暖的眷恋与回馈,冲破了痴傻的壁垒,如同黑暗中萌发的第一株嫩芽,微弱,却蕴含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她接过那半块饼子,没有丝毫嫌弃,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姐姐不饿,”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尘弟吃,尘弟吃了,就不冷了。”
她将李尘重新搂紧,下巴轻轻抵着他枯黄的头发。
柴房外风雪依旧,但这一刻,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李尘顺从地靠着她,嘴里的甜味慢慢扩散。
在他那无人可以窥视的脑海深处,那颗沉寂的“种子”,似乎因为这一次“给予”的冲动,再次轻微地脉动了一下。
混沌的意识之海中,仿佛有一缕极细微的、名为“联结”的丝线,正在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