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强借一小时，我圆了父亲的弥天大谎

主治医师走出抢救室，一身的疲惫，一脸的遗憾，双眼诧异。

母亲与父亲的领导早已心中有数，要主治医师有话直说，老杨是个不怕死的人。母亲补充，

与父亲成家以来，早有心理准备，尽管万分不愿！主治医师才说这是他当医生以来，

第一次见到的奇迹，生命的奇迹！照理，早就该闭上了眼，可是，不但眼睛睁着，

而且右手的食指倔强地伸着，好像有一件必须了却的大事。父亲的领导向母亲，

母亲认为应该是在等我，父子二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想见最后一面。

父亲领导的分析，与母亲的想法一模一样。主治医师不太认同，

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顽强地支撑着生命，那个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见过不少病人临终之前迫切等待子女的心情，但没有一个执着到如此地步。

1我赶到医院抢救室的时候，抢救室外面的大厅里站了很多人，除了母亲，都是父亲的同事，

大多是领导。母亲坐在椅子上，只顾流泪。从眼神里，看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是自己来得及时，能在父亲临终前见上最后一面。母亲告诉我，

父亲顽强地伸着一根手指，应该是在等我，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是想见最后一面。

“再也不用担心时问题了！”有人在我身后小声地说。我终于在父亲闭眼之前赶到了！

抢救室都是白的，父亲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子让父亲的脸更加红得发紫。主治医生解释，

脑溢血的病人都是个样子，更何况父亲出的血比别人多很多。

父亲的头上与身上插了几根管子，眼睛睁得很大，但既不能动，又没有光泽。

我拉着父亲的手，传递到我心里的是冰凉。“父亲，我来迟了，可没办法，脱不了身！

”我伏在父亲的头上，小声地说，我相信父亲会原谅我的迟到，他无数次教育我，

一切都以工作为重。父亲的眼睛仍努力地睁着。我以为见到了我，会徐徐地闭上眼。“老杨，

最后一眼见到了，还伸着手指干什么？”母亲的话，让我的眼睛转到父亲手上。

父亲的双手无力地垂放在床上，可右手的食指仍伸着，虽然不是很直，但还是一个“一”字。

我用手轻轻地地抚摸，有些冰凉，还有些僵硬。我稍稍用力，试图将父亲弯下，可没有用。

我以为是僵硬的缘故，摸了其它九个手指，都能屈能伸，这让我大惑不解。

父亲绝对是要我帮他完成一件事，一件死也放不下的事。什么事？我想了很久，

百思不得其解。2我正在研读父亲眼神，想从中找到答案的时候，主治医师走到了床边。

他说父亲患的是脑溢血，病已上身多年，由于没有休息好，加之天气又特别炎热，

病情就容易恶化。患者脑内出血太多，手术也无法回天，实际上人已经走了，

只是因为没有拔管子，最后一口气才没有完全咽下。局长和政委把我叫出来，

安慰我节哀顺变，人固有一死，或重可泰山，或轻于鸿毛，毛泽东主席说过，

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老杨一心扑在工作上，处处为人民群众着想，死得其所！

局长和政委轮番开导我，说了一阵，我听出是要我拔掉父亲身上那几根塑料管子。

我望着主治医师，询问是不是会成为植物人。我坚信父亲不肯做植物人，多年的情感交流，

他不想拖累家人，也不想拖累单位。主治医师摇头，十分自信地结论，父亲不会成为植物人，

而且最多能支撑半个小时右。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既然如此，

为什么要我拔掉父亲身上的管子？母亲告诉我，父亲一发病就进了急救室，一刻也没有耽误，

这一天多的时间，领导和同事一直都守在医院里，晚上的人更多，强烈要求医院竭尽全力，

不惜一切代价。医生已经尽力了，再好的医疗技术，也只能治病，治不了命，

只怪你爸只有这个命！母亲说这话时，不少人围了过来。有的在不停地看时间，

有的问主治医师，到底还能挺多久。“伢子，我最了解你爸，别让他受折磨了，拔掉吧！

”李叔哽咽着，泪流满面，他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李叔是父亲最好的战友、同事，

还是最好的朋友。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把我当亲侄子对待，父亲不只一次对我说过，

李叔是过命的兄弟，出生入死过好几回。李叔最后央求，要我听他一次。我是独生子，

亲手结束父亲的生命，母亲不敢，父亲的的领导和同事更不可能，唯一能下手的只有我一人。

大家说的都是事实，父亲实际上已经死了，身上的那几根管子，让父亲的生命苟延残喘，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宣布死亡只是时间问题。管子是透明的，肉眼看不到里面流动的是什么，

只看到仪器上显示的心率几乎成了一条直线。我慢慢地将手伸向管子的时候，

父亲的眼神顽强地阻止了我。我看出了父亲的愤怒，在旁人眼里，父亲的眼睛并无异样，

眼珠一动也没有动。我的手像触电一样，立即弹了回来。父亲为什竭力阻止我拔掉管子？

3父亲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甚至早就把生命置之度外。他十七岁当兵入伍，凭学习成绩，

考个一般大学根本不是问题。我问过他多次，为什么要选择当兵，他回答，

说得实在点是当时家里太穷，不愿增加爷爷奶奶的负担，说得好听点是保家卫国，效命疆场。

我几次求证过爷爷，爷爷说穷是穷点，但日子还是可以挺过来。当时并不支持你爸当兵，

就算在家种田，也比当兵强很多，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当时中国正在同越南打仗。

我又问爷爷，父亲上没上过战场？爷爷说，何止上过，差点回不来，

你没发连你爸身上有三处伤，一个连上去，回来的不到三分之一！我问过父亲几次打仗的事，

父亲总是回答不知道，他没打过仗！母亲也不知道父亲打仗的事，但相信父亲命大，

几次死里逃生。当新兵连长的时候，有次教新兵实弹射击，一个新兵学电影里的开枪动作，

忘记了枪膛里还有一颗子弹。当他举枪朝另一个新兵扣动扳机时，父亲一个箭步冲上去，

将那个新兵扑倒在自己的身下。枪响了，开枪的新兵瑟瑟发抖，枪掉在地上。

父亲的小腿挨了一枪，幸好没有伤到骨头。母亲强调，这事是父亲的战友后来才告诉她的。

她问过父亲，父亲否定绝对没有此事。她知道父亲是怕她担心。父亲是副团职军官转业，

公安局安排他当政治教导员。有人为他鸣不平，认为至少应该当副局长，或者副政委。

他反而解释自己不懂公安业务，怎么能当副局长，那些人不服，

在部队是政治思想工作的专家，当副政委都是大才小用。

父亲说安排当政治教导员专业很对口，很妥当，先从基层干起。父亲的岗位先后换了几个，

但职务一直没有变，最后下到派出所当教导员。有人再次为他鸣不平，他立即制止，

说自己就这能力，组织的安排恰到好处。有人叹息，说他就是一个傻子，该争的不争。

父亲为人很随和，对无理取闹的群众从不说粗话，发脾气，

对行为有时失范的民警与辅警也从不耳赤面红。有人背后说他是属羊的，

发脾气也“咩咩”几声，缺少警察的血性。他听后只是笑笑，从不辩解。

父亲的职务是政治教导员，工作的主职是抓队伍建设，做民警与辅警的思想政治工作，

但凡遇到有生命危险的事，就忘记了自己是教导员。那次抓捕躲藏在辖区里的暴恐分子，

他第一个抢到了仅有的几件防弹背心。信息十分准确，两名暴恐分子刀不离手，枪不离身，

而且各有一枚手雷，随时准备鱼死网破。父亲抢到防弹背心的时候，有人笑他怕死，

所长认为他年纪大了，要他把防弹背心让给年轻民警，让年轻民警上。他死活不肯，

理由是自己当过特务连长，身手并不比年轻民警差，再说，老民警牺牲了没有家庭负担！

所长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带队抓捕。他一脚踹开房门，猛虎下山一般地扑在暴恐分子的身上，

没等暴恐分子反应过来，就将其制服。事后，他说自己的身手还算矫健，

战友们说他是不怕死。他回答怕死就不会选择转业到公安！的确，转业的时候，

可供选择的单位有几十家，而且待遇要比公安好，职务安排上也更方便。

我就读的高中是省重点中学，学校几次征求意见，是保送上清华还是北大？父亲不置可否，

唯一的观点是自己的前途自己作主。我放弃了保送，老师为此扼腕了好久。高考一结束，

我选择了公安大学，母亲并不支持，理由是今后的路很窄，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她说不动我，

最后只好说不想再提心吊胆过日子！我征求父亲的意见，他还是那句话，

自己的前途自己选择！父亲的语调很平静，但我还是听出了激动。

后来多次谈到危险这个话题时，父亲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观点，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

或轻于鸿毛！父亲难道心口不一？不然，为什么老伸着一个手指？为什么阻止我拔管子？

4抢救室外面的大厅里人越来越多，辖区里的群众听到消息后，纷纷涌来，

都想向父亲作最后的告别。伸向管子的手弹回之后，主治医师望了我很久，

其他的医师与护士也没有说话。主治医师还是开了口，谁都不忍心拔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