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宴归来,己是三日。
江烟渺称病,依旧紧闭渺云居的大门,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往来。
那日宫宴上的惊魂一幕,还有太子齐辞冰冷玩味的眼神,如同梦魇,时时萦绕,让她夜不能寐。
她需要时间,需要冷静,更需要理清思绪,为自己在这荆棘密布的世界里,寻一条或许能走得通的生路。
原主的记忆杂乱无章,大多充斥着对宁王齐珩的痴迷、对宋柔的嫉妒以及各种争风吃醋的愚蠢行径。
关于那日落水,记忆更是模糊一片,只隐约记得是去湖边散心,脚下不知怎的一滑,便栽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之前只觉得是意外,如今细细回想,却处处透着蹊跷。
永昌侯府的花园湖岸,并非陡峭之地,且为了安全,沿岸大多砌了石栏。
原主虽蠢,但惜命得很,平日里去湖边都小心翼翼,怎会轻易“失足”?
更重要的是,当时并非只有她一人。
落水前,似乎……听到过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异响?
像是某种极细小的东西破空的声音?
江烟渺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绣缠枝莲的锦垫,眉头紧锁。
如果……如果不是意外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
是谁?
为什么要害一个空有美貌、头脑简单的侯府嫡女?
是为了阻止她参加宫宴?
还是……别的什么?
原主树敌不少,但大多是因为她张扬跋扈、口无遮拦得罪的人,似乎并不至于要到买凶杀人的地步。
除非……她无意中,触碰了什么更大的秘密?
或者,成为了某些人计划中的绊脚石?
“春晓。”
她忽然出声,唤来贴身丫鬟。
“小姐有何吩咐?”
春晓快步进来,脸上带着关切。
小姐自宫宴回来后,越发沉默寡言了,常常一坐就是大半日,让人担忧。
“我那日落水时,身上穿的衣物、戴的首饰,可都还在?”
江烟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是在寻找某件失落的心爱之物。
春晓愣了一下,忙道:“在的在的。
那日小姐昏迷,换下的衣物首饰都收着呢,奴婢这就去取来。”
很快,春晓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那日原主穿的一身樱草色撒花软烟罗裙裳,以及几样略显张扬的金镶玉头面。
江烟渺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处。
衣裙因落水浸泡和挣扎,有些地方出现了破损和褶皱,沾着的淤泥水草早己清理干净,但仔细闻,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冷冽香气,并非熏香,倒像是……某种特殊的药草或金属的味道?
她拿起那支最重的金镶玉蝶恋花步摇,沉甸甸的,尖端被打磨得异常光滑锐利。
原主最喜欢这支,因它华丽耀眼,能衬得她更加明艳动人。
江烟渺的手指细细摩挲过冰凉的金属尖端,目光凝住。
步摇的尾部,靠近簪杆接口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似乎有一道新鲜的、细微的划痕?
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擦碰而过。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那日落水时,除了府里的人,可还有外客在?”
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将步摇放下,又拿起另一支玉簪把玩。
春晓努力回想:“外客……好像没有。
那天小姐的及笄礼刚过,宾客们都早己散了。
不过……不过什么?”
“不过,林小姐倒是来过。”
春晓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吏部侍郎家的薇薇小姐。
她说落了条帕子在咱们府里,过来寻。
还去花园找了一圈呢,说是可能赏玩时丢在那附近了。
您落水那会儿,她好像刚走不久……”林薇薇?
江烟渺的眼眸骤然缩紧。
原主的这位“好姐妹”,在宫宴上就迫不及待地想将那种脏药塞给她。
若说谁最了解原主的愚蠢和冲动,谁最擅长在背后煽风点火,非林薇薇莫属。
是她吗?
买通下人,用了什么不引人注意的手段,让原主“意外”落水?
甚至可能……原主根本就不是失足,而是被某种精巧的暗器或手段推下水?
目的是什么?
怕原主在宫宴上抢了她的风头?
还是……她背后另有其人?
林薇薇一个吏部侍郎之女,似乎并没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亲自对侯府嫡女下手。
线索太少,迷雾重重。
江烟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在这深宅大院,甚至在这整个皇城,她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个人都可能包藏祸心。
她必须更加谨慎。
“把这些都收起来吧,仔细放好,别再动它们了。”
江烟渺将首饰放回托盘,语气淡淡地吩咐。
“是。”
春晓虽不解,但还是乖巧应下。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小姐,夫人院里的刘嬷嬷来了,说是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母亲?
江烟渺心头一紧。
永昌侯夫人柳氏性子温和,但对唯一的女儿也十分了解,原主落水后的种种反常,终究是引起了母亲的疑虑吗?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确保那惊惧和疑虑都被深深掩藏起来,只留下几分病后的虚弱和倦怠,才带着春晓出了门。
……永昌侯夫人的正院里,熏香暖融。
柳氏看着眼前安静垂眸、小口喝着燕窝粥的女儿,眼中满是忧色。
“渺渺,可是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若是太医开的方子不管用,娘再为你寻别的名医来看看?”
柳氏柔声问道,伸手替女儿理了理鬓角。
女儿近日消瘦了些,脸色也不复往日红润,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江烟渺放下白瓷小碗,轻轻摇头,声音软糯:“劳娘亲挂心了,女儿只是觉得身上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多歇歇便好了。”
柳氏叹了口气:“那日落水,真是吓坏娘了。
好端端的,怎会掉进湖里去?
可是那日吃了酒,脚下不稳?”
及笄礼那日,原主确实被怂恿着喝了几杯果酒。
江烟渺抬起眼,眸中适时地泛起一丝茫然和后怕:“女儿……女儿也记不太清了。
只觉得走到湖边时,好像……好像脚踝被什么虫子叮了一下,又麻又痛,没站稳就……”她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脚踝。
这是她根据步摇上的划痕和那细微的破空声,临时编出的说辞。
既解释了失足的原因,又巧妙地暗示了可能存在外力,且将重点引向了“意外”,不至于立刻引发大惊动。
柳氏果然蹙起了眉,拉过她的脚踝仔细查看:“被虫子咬了?
怎不早说?
可还疼?
让嬷嬷拿药膏来……”那处皮肤光洁,自然早己看不出任何痕迹。
“早就不疼了,许是水边蚊虫厉害。”
江烟渺缩回脚,勉强笑了笑,“女儿以后会小心的,娘亲别担心。”
柳氏见她如此,只当她是真被吓到了,心有余悸,便也不再追问,只叮嘱道:“日后可要离水边远些,身边也多带几个人伺候。
你这孩子,自落水后,性子倒是沉静了不少……”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正说着,门外丫鬟通报:“夫人,太子殿下遣人送来了赏赐,说是给小姐压惊。”
屋内瞬间一静。
柳氏惊讶地站起身:“太子殿下?”
江烟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指尖瞬间冰凉。
太子?
他怎么会突然赏赐东西给她?
压惊?
他怎么会知道她落水受惊?
宫宴上那一次“偶遇”还不够吗?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很快,宫里来的内侍被引了进来,态度恭敬却难掩一丝属于东宫的倨傲。
带来的赏赐并不算特别丰厚,却件件精巧,且恰到好处——一对品相极好的沉香木压惊枕,几盒御药房精心调配的安神香丸,还有一柄触手生温、雕工精湛的白玉如意。
“殿下听闻江小姐前些日子落水受惊,特命奴才送来些许薄礼,给小姐安神静心。”
内侍笑吟吟地说道,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江烟渺苍白的面容。
柳氏连忙带着女儿谢恩,心中惊疑不定。
侯府与东宫素无深交,太子殿下怎会突然对渺渺如此关注?
而且……这赏赐的理由,竟是落水受惊?
这事太子又从何得知?
送走了内侍,柳氏看向女儿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渺渺,你……何时与太子殿下有了交集?”
江烟渺后背冷汗涔涔,面上却只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惶恐:“女儿……女儿不知。
许是……许是宫宴那日,女儿提前离席,殿下听闻女儿身体不适,才……”这个理由牵强得她自己都不信。
柳氏眉头蹙得更紧。
宫宴那日的事情,她后来也隐约听说了些,似乎女儿与林薇薇有些不愉快,但具体细节并不清楚。
难道其中还牵扯到了太子?
太子的关注,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侯府而言。
“既是殿下恩典,你便好生收着。”
柳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凝重地叮嘱,“日后言行更要谨慎些,莫要失了分寸,惹祸上身。”
“女儿明白。”
江烟渺低声应道,手心一片湿黏。
回到渺云居,看着那几样赏赐之物,尤其是那柄玉如意,温润的光泽却仿佛透着冰冷的寒意。
太子此举,意欲何为?
是警告?
是试探?
还是……真的只是随手施舍的一点“兴趣”?
他将目光投注于此,无异于将她放在了火上烤。
今日是赏赐,明日可能就会引来无数猜忌、嫉妒和暗箭。
而那个隐藏在暗处,可能制造了落水“意外”的人,此刻是否也知晓了太子的关注?
是会因此收敛,还是……会更加急于除掉她这个变数?
江烟渺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风中摇曳的秋海棠花枝。
风雨欲来。
她之前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只要她还顶着永昌侯府嫡女的身份,只要她还在这个旋涡中心,就不可能真正地置身事外。
太子注意到了她,暗处的黑手可能盯着她,宁王或许也在观察她……退避,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她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至少,要先弄清楚,那日落水的真相。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个看似亲热、却包藏祸心的“好姐妹”林薇薇身上。
还有……那位心思难测的太子殿下。
他的“兴趣”,是危机,或许……也能成为暂时的护身符?
江烟渺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眼中最后一丝惶惑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她得想办法,小心翼翼地,在这棋局中,落下自己的第一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