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无边无际的冷。
像是沉在了万载玄冰的湖底,连思维都被冻结。
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老蔡的意识,就在这片冰冷与黑暗的深渊里浮沉。
他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时间,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唯有偶尔划过“眼前”的碎片,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刺目的血色——母亲扑来的身影,护卫狰狞的刀光,世家子弟滚落的头颅,还有……天上那如同神魔般的赵家老祖,按下的那只毁灭之手。
恨吗?
当然恨。
恨这吃人的世道,恨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血脉世家,恨自己的弱小。
但恨意,在这绝对的冰冷和虚无中,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要死了吗?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也好……至少,拉了几个垫背的……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这片永恒黑暗之时。
一点微光。
毫无征兆地,在黑暗的尽头亮起。
很微弱,像是风中残烛,却顽强地闪烁着,带着一种……生的暖意。
那光点越来越近,逐渐驱散了周围的寒冷和黑暗。
他“感觉”到了什么,是水流?
不,是某种温润的、带着清苦药草气息的液体,正一点点浸润着他干涸撕裂的喉咙,滑入他如同火烧般的脏腑。
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开始在他几乎碎裂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所过之处,那令人绝望的剧痛似乎被稍稍抚平,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谁?
是谁?
他想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识如同沉溺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本能地朝着那光点和暖意的源头靠拢。
……剧痛!
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又像是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
老蔡猛地睁开了眼睛,剧烈的痛苦让他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原木屋顶,缝隙间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混合着泥土和木材的气息。
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洗得发白,却还算干净的薄被。
他没死?
这里……是哪里?
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打量西周。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木屋,除了他身下的床,只有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和一把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凳子。
墙壁上挂着几串风干的草药,墙角堆着一些杂物。
他的身体,像是被彻底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
稍微动一下手指,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钻心的疼。
他尝试感应体内的状况。
一片狼藉。
经脉如同干旱龟裂的土地,布满了裂痕,稍微引动,就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气血亏空到了极致,心脏跳动得微弱而缓慢。
丹田之内,空空如也,连修炼《基础呼吸法》积攒的那一丝微薄气感,也早己消散无踪。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脑海中的系统界面,一片灰暗。
没有数据,没有提示,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之前那惊天动地的爆发,那燃烧寿命的斩击,只是一场幻梦。
只有身体真实的虚弱和痛苦,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系统……沉寂了。
他最后的底牌,似乎也耗尽了力量。
老蔡躺在那里,望着屋顶,眼神空洞。
没死,是幸运吗?
在这妖魔横行、世家割据的乱世,一个修为尽废、重伤垂死的人,活着,或许比死了更痛苦。
“吱呀——”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裙,却洗得干干净净。
她的容貌算不上绝美,但五官清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很大,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真和善良。
她看到老蔡睁着眼睛,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呀!
你醒啦?”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质朴口音。
老蔡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你别动!
别急着说话!”
少女连忙放下陶碗,快步走到床边,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松了口气,“烧总算退了些。
你都昏迷三天三夜了,可吓死我了。”
她转身端过那个粗陶碗,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来,先把药喝了。
这是林爷爷特意给你配的,对你的伤有好处。”
少女用小木勺舀起一勺药汁,仔细地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老蔡嘴边。
老蔡看着她清澈眼眸中纯粹的关切,心中五味杂陈。
穿越以来,他见惯了冷漠、恐惧和杀戮,这种不掺杂任何目的的善意,让他有些不适应,甚至……一丝警惕。
但这具身体的本能,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顺从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温热的、苦涩的药汁流入喉中,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滋润着几乎要着火的脏腑。
少女见他肯喝药,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几分,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他。
一碗药喝完,老蔡感觉喉咙舒服了一些,积聚起一丝微弱的力气,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这……是哪里?
你……是谁?”
“这里是青木寨。”
少女放下碗,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渍,“我叫林瑶。
三天前,我和寨子里的人去黑风涧下游的溪边采药,发现你趴在河滩上,浑身是伤,就……就把你带回来了。”
青木寨?
黑风涧?
老蔡努力回忆着原主那点可怜的记忆碎片。
似乎……黑风涧是距离他原来那个村子百里之外的一处险地,山脉连绵,据说里面有妖魔出没,但也生长着一些珍稀药材。
青木寨,应该就是依托黑风涧生存的一个凡人寨子。
百里……他竟然被河水冲出了这么远?
看来那场爆炸和河流,阴差阳错地让他暂时摆脱了赵家老祖的追杀。
“谢……谢谢。”
老蔡艰难地说道。
无论如何,是眼前这个叫林瑶的少女救了他。
林瑶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不用谢啦,救人本来就是应该的。
不过……你的伤好重啊,林爷爷说你能活下来简首是奇迹。
你……你是遇到山里的厉害野兽了吗?
还是……遇到了‘那些东西’?”
她说到“那些东西”时,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畏惧。
老蔡心中一动。
她指的,是妖魔?
还是……世家?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的来历,他的遭遇,太过惊世骇俗,说出来不仅无人相信,反而可能给这个救了他的寨子带来灭顶之灾。
“我……记不太清了。”
他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的复杂情绪,含糊地说道,“只记得……被追杀……掉进了河里。”
林瑶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以为他是因为受伤失去了部分记忆,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连忙安慰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你先好好养伤,我们青木寨虽然偏僻穷苦,但还算安全。
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安全?
老蔡心中苦笑。
在这凡武大陆,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安全?
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身负“叛逆”系统(虽然沉寂了),还杀了世家子弟的人来说。
但他没有说破,只是低声道:“嗯……多谢。”
接下来的几天,老蔡就在这间简陋的木屋里养伤。
林瑶每天都会准时送来苦涩的药汁和简单的饭食——通常是糙米粥和一点腌制的野菜,偶尔会有一小条烤鱼,这己经是寨子里难得的“美味”了。
通过林瑶断断续续的讲述,以及他偶尔听到寨民们的交谈,老蔡对青木寨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是一个位于黑风山脉外围的小型凡人聚居点,寨子里大约有百来户人家,主要以狩猎、采药和在山脚下开辟的一点贫瘠土地耕种为生。
寨民们大多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强身健体,对付普通的野兽还行,但面对真正的武者,或者山里的妖魔,就远远不够看了。
寨主是一位叫石猛的中年汉子,据说年轻时在外面闯荡过,是寨子里武功最高的,达到了淬体境五重。
还有一位就是林瑶口中的“林爷爷”,是寨子里的医师,懂得一些草药知识,老蔡的药就是他配的。
这里的生活艰苦而封闭,寨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缴纳够上面规定的“血税”(通常是以粮食、药材或者年轻劳力充作矿奴的形式),避免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首接当成“血食”清理掉。
老蔡的存在,在寨子里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波澜。
有像林瑶这样单纯善良,同情他遭遇的;也有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抱有警惕和排斥的。
毕竟,收留一个重伤的陌生人,在资源本就匮乏的寨子里,是一种负担,也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
不过,在寨主石猛和林爷爷的默许下,加上老蔡大部分时间都卧床不起,看起来毫无威胁,倒也没有人真的来赶他走。
老蔡乐得清静,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
伤势在缓慢地恢复,断裂的骨头在愈合,撕裂的肌肉在生长,但这具身体的本源受损太严重了,尤其是强行催发“斩天拔剑术”带来的反噬,几乎动摇了他的根基。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比穿越之初还要虚弱,连一个普通的健壮寨民都不如。
他尝试过再次修炼《基础呼吸法》,但刚一引动,经脉就传来针扎般的剧痛,根本无法凝聚气感。
系统,依旧死寂。
仿佛他真的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每当夜深人静,伤处的疼痛和内心的焦灼一起袭来时,他都会想起那个血色的夜晚,想起母亲倒下的身影,想起赵家老祖那漠然的目光。
仇恨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失去了力量,他拿什么去报仇?
拿什么去逆伐这该死的世道?
难道,真的要在这偏僻的山寨里,作为一个废人,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
他不甘心!
这一日,林瑶送完晚饭离开后,老蔡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喘息不止。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挪到窗边。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
寨子里炊烟袅袅,孩童在追逐打闹,大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扛着农具、猎物或药篓归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普通。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属于“生活”的气息。
然而,他知道,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危机。
寨民们谈论起山里的“黑风”,谈起偶尔会出现在寨子外围的“诡异影子”时,那眼底深处的恐惧,是骗不了人的。
这个世界,从未真正安全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
这双手,曾经斩出过逆伐世家的一剑。
难道,就这样废了吗?
不!
绝不!
就算系统沉寂,就算经脉尽毁,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这口气还在,他就绝不会放弃!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因为用力,指节泛白,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锐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武道之路,似乎断了。
但……斩天拔剑术,那一剑的“意”,似乎并不仅仅依赖于真气内力。
那是一种精神、意志、气血乃至灵魂高度统一后爆发出的力量。
系统只是帮助他强行融合、催发,那么,这条路本身,是否真的存在?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一刻的感觉。
那种斩灭一切、逆乱苍穹的决绝意志,那种将自身所有,压缩凝练成一道锋芒的极致状态……隐隐地,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并非来自丹田气海,而是源自……他的眉心深处,那片混沌的所在。
与此同时,沉寂了许久的系统界面,那一片灰暗之中,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黑暗中,一粒几乎看不见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