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潮湿。
还有一种铁锈混合着某种甜腻花香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钻入鼻腔。
陆溟的意识如同沉船后的浮木,在黑暗的海面上挣扎着浮起。
剧烈的头痛攫住了他,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他的颅腔内搅动。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非人的嘶吼和疯狂的呓语,化作持续不断的、细微的耳鸣。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的调子,仿佛永远笼罩在黄昏或黎明前最沉闷的时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以及那股无处不在的、铁锈与甜香交织的怪味。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的、湿漉漉的鹅卵石地上。
周围的建筑高耸、逼仄,带着明显的西方中世纪风格,但更加破败和诡异。
歪斜的木筋墙房屋彼此依靠,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窗户大多狭小,镶嵌着浑浊的玻璃,有些则用木板钉死。
苍白的、像是从未见过阳光的藤蔓植物攀附在墙壁上,开着一种颜色艳丽到近乎妖异、形状类似喇叭的紫色花朵,那甜腻的香气正是来源于此。
而墙壁本身,许多地方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类似铁锈的苔藓或沉积物,散发着金属的腥气。
这里绝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现代都市。
记忆如同断片的胶片,猛地闪回——诡异的占卜店,逆位的命运之轮,那双非人的、布满鳞片的利爪,还有那疯狂坠落的时空隧道……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让他浑身一颤。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体虚弱得厉害,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酸痛的肌肉和仍在嗡鸣的脑袋。
“嘿!
看那边!”
一个沙哑、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响起,语调古怪,夹杂着一些陆溟无法理解的话。
陆溟循声望去,只见巷子口出现了两个身影。
他们穿着肮脏的、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外面套着破烂的皮围裙。
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油灯,即使在白天,这灯光也显得十分必要,因为这里的光线实在太过黯淡。
他们的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眼神里混杂着麻木、警惕和一种让陆溟感到不安的好奇。
“是个生面孔。”
另一个声音更低沉些,“穿着怪模怪样的。”
陆溟低下头,发现自己还穿着那身休闲西装和衬衫,在此刻的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个蹩脚的闯入者。
“你!
从哪里来的?”
拎着油灯的人提高了音量,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他向前逼近了一步。
油灯的光芒摇曳,照亮了他脸上一道狰狞的、刚刚结痂的伤疤,也照亮了他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
陆溟的心脏猛地收紧。
他试图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我……我不知道……我迷路了……”他的声音微弱而嘶哑,带着明显的恐惧和茫然。
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在其中流转。
拎铁棍的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出一丝贪婪:“迷路了?
塞勒姆可不好客,尤其对外来者……看你穿得不错,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或许能换点‘庇护’。”
他们缓缓逼近,形成了夹击之势。
陆溟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汗臭、劣质酒精和一股淡淡的、类似于屠宰场的血腥气。
绝望和肾上腺素一起涌入他的西肢。
他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后背猛地撞上冰冷湿滑的墙壁,无处可逃。
他徒劳地在身上摸索,除了一个空钱包、一部没了信号的手机和一把钥匙,什么也没有。
“看他的样子,像个空壳子。”
伤疤脸啐了一口,“抓起来,‘仓库’那边最近正好缺‘材料’……材料”?
这个词让陆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刚脱离一种恐怖,又立刻陷入了另一种更现实、更首接的危险之中。
就在那只布满老茧、沾着污渍的手即将抓住他衣领的瞬间——一种莫名的冲动,混合着求生的本能和残留在精神深处的、那占卜师低语引发的奇异震颤,驱使着陆溟猛地抬起了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内心深处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尖叫着反抗!
嗡——他感到一股微弱却灼热的气流,仿佛从心脏泵出,沿着手臂的经脉骤然涌向掌心。
那感觉转瞬即逝,几乎像是错觉。
噗!
一小簇微弱得可怜的火苗,只有蜡烛般大小,突兀地、摇曳不定地出现在他的指尖上方。
它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近乎苍白的橘黄色,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就是这簇微不足道的火苗,却让那两个逼近的男人如同见了鬼一样,猛地向后跳去,脸上瞬间写满了惊骇和……某种难以置信的敬畏?
“火焰?!”
伤疤脸的声音变了调,手中的油灯剧烈晃动,“他……他是‘权杖’的人?!”
另一个男人也脸色煞白,紧紧攥住了铁棍,却不敢再上前一步,眼神里的贪婪和凶狠被一种深深的忌惮所取代。
他们死死盯着那簇随时可能熄灭的小火苗,仿佛那是什么洪荒猛兽。
陆溟完全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指尖那簇微弱得可怜的火苗,不明所以。
权杖?
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巷子另一端响起:“卡姆,莱利!
你们又在给自己找麻烦了!”
那两个男人身体一僵,猛地回头,脸上露出讪讪和畏惧的神色。
陆溟也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那里。
他手里握着一根简单的木杖,身形干瘦,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地痞,后者立刻低下头,不敢对视。
老者的目光随后落在陆溟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指尖那簇即将熄灭的苍白火苗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审视。
“外乡人,”老者的声音平稳而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收起你的……小把戏。
在塞勒姆,随意展示‘火花’可不是明智之举,尤其在你如此……虚弱的时候。”
陆溟下意识地一握拳,那簇火苗噗地一声熄灭了,只留下一缕细微的青烟和指尖一点灼热的余温。
他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老者又看向那两个地痞,用木杖轻轻顿地:“滚回你们的窝里去。
告诉‘屠夫’,如果他的人再敢在‘学者’的地盘附近惹事,下次来的就不是警告了。”
两个男人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巷子,甚至不敢再看陆溟一眼。
巷子里只剩下陆溟和那位神秘的老者。
阴冷的风穿过巷子,吹动着老者花白的胡须和袍角。
那甜腻的花香和铁锈味似乎更浓了。
老者走上前几步,仔细打量着陆溟,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和灵魂。
“你不是这里的人。”
他陈述道,语气肯定,“你身上的‘印记’很新鲜……像是被强行‘抛’过来的。
而且,你甚至还不完全明白你刚刚做了什么,对吗?”
陆溟张了张嘴,千头万绪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干涩的问题:“这里……是哪里?
我怎么会……那个火……这里是塞勒姆,流放之地,神弃之所。”
老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至于你……可怜的家伙,看来你意外地抓住了一张‘牌’,虽然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种……权杖侍从的余烬。”
权杖侍从?
牌?
占卜师的话语、那副塔罗牌、逆位的命运之轮……碎片化的信息在陆溟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
老者微微叹了口气:“跟我来吧,外乡人。
在夜幕彻底吞噬街道之前,你得找个地方落脚。
而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卡牌’……你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如果你不想莫名其妙死掉的话。”
他转过身,拄着木杖,向着巷子更深处走去,袍角扫过潮湿的鹅卵石。
陆溟犹豫了片刻。
巨大的未知和恐惧包裹着他。
但这个老者是目前唯一看似可以提供信息和庇护的存在。
他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恐慌和疑虑,迈开仍然虚软的双腿,跟上了那个苍老的背影。
塞勒姆……卡牌……权杖侍从……他的异世界之旅,以一种充满威胁和谜团的方式,被迫开始了。
而指尖那残留的、微弱的灼热感,提醒着他,某些东西己经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