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种的豆子刚冒出两指长的嫩芽，鹅黄的叶瓣还卷着边，洛家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浓荫里，就凭空多了个陌生人。
彼时正是午后，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叫着，村里的汉子们刚歇了晌，正扛着锄头往地里去。
最先瞧见那人的是放牛归来的二柱子，他牵着老黄牛刚走到槐树下，突然"哎哟"一声停住脚——那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青得发亮的长袍，料子滑溜溜的，像村东头那条没被太阳晒枯的溪水，晃得人眼晕。
"你是......"二柱子挠着后脑勺，想问对方是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人背后背着个长条物件，被深蓝色的粗布裹得严严实实，看形状像是镇上铁匠铺里卖的长剑，可剑哪有这么长的？
更奇的是他腰间，挂着块巴掌大的黑色石头，石头表面像蒙着层水汽，隐约有流光在里面转，看得二柱子首咋舌。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半个村子。
正在家门口纳鞋底的李大婶探出头，撞见那人正仰头打量老槐树，眉头微微挑着，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
他的目光扫过村里的土坯房，掠过田埂上刚冒头的豆苗，最后落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上，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竟浮出几分惊讶。
"这是哪来的贵人？
"李大婶捅了捅旁边剥豆子的张奶奶，"看这穿着，莫不是县城里来的官老爷？
"张奶奶眯着老花眼瞅了半天，摇了摇头："不像。
官老爷哪会背着剑闲逛？
我看呐，倒像是说书先生嘴里讲的那些......修仙的仙人？
"这话让周围的人都笑了，只当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胡言乱语。
可没人知道，张奶奶这话竟说对了大半。
这人确实与"仙"字沾边，他叫赵青云，是青芜宗的外门执事。
青芜宗虽只是三流修仙宗门，却也掌管着苍梧山脉数百里的地界，门下弟子上千。
而他此次下山，正是奉了宗门的命令，来凡人村落里寻访有灵根的孩童——修仙一道，灵根是根基，哪怕只是最粗浅的一品灵根，只要心性过得去，收进外门做个洒扫杂役，也能为宗门添份力。
赵青云本没把洛家村放在心上。
前几日他路过的几个村子，要么被蝗灾啃得只剩断壁残垣，要么疫病横行，死气沉沉，连只活物都少见。
可今儿刚走到洛家村口，他就被一股奇特的香气绊住了脚。
那是草药的香，却又不像寻常草药那般苦涩。
这香气里裹着一丝极淡的生机，像寒冬腊月里钻出冻土的草芽，微弱，却带着股韧劲，顺着他的鼻尖往肺腑里钻。
他循着香气往前走，越走越惊讶——这村子明明也遭了蝗灾，田埂上还留着被啃秃的玉米杆，可地里竟己补种了豆子，嫩绿的芽子怯生生地探着头；烟囱里冒出的烟是暖的，混着饭菜香；甚至连趴在墙根晒太阳的老黄狗，都懒洋洋地摇着尾巴，透着股活气。
这可不是寻常村落能有的景象。
赵青云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目光在村里扫来扫去，想找出那股生机的源头。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小姑娘，背着半筐草药，正低头往村里走。
她的裤脚沾着泥点，袖口被树枝划破了个小口，露出的胳膊上还带着几道浅浅的划痕，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很，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正是刚从山里采药回来的洛芷叽。
赵青云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的竹筐上——筐里装满了新鲜的青蒿和金银花，沾着晶莹的晨露，那股奇特的香气，正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他本想上前问问这草药的来历，可下一秒，他的眼神突然一凝，脚步顿住了。
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正从这丫头身上散发出来。
那波动太淡了，淡得像风中的一缕轻烟，稍不留意就会忽略。
可赵青云修炼多年，对灵气的感知早己敏感到极致，他绝不会认错——这是有灵根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赵青云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猎人发现了猎物，快步上前几步，拦住了芷叽的去路。
"小姑娘，请留步。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刻意放柔的善意。
芷叽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竹筐的背带，往后缩了缩。
这人的衣服料子她从没见过，腰间的黑石头也透着古怪，可他的眼神很干净，不像村里偶尔来的那些流窜贩子那般浑浊。
只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让她有点心慌。
"你......你是谁？
"芷叽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怕生的怯懦。
赵青云看出了她的警惕，嘴角弯起个温和的笑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有攻击性。
他从腰间解下那块黑色的石头，递到芷叽面前："别怕，我没有恶意。
我叫赵青云，是从青芜山来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石头，"这是块测灵石，你把手放在上面试试，好吗？
"芷叽犹豫地看着那块石头。
石头触手冰凉，表面光滑得像被溪水打磨了百年，凑近了看，能发现里面有细碎的光点在缓缓流动，像是把星星揉碎了装在里面。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石头。
"这......做什么用的？
"她小声问。
"看看你有没有与我宗门结缘的福气。
"赵青云没有细说，只是耐心地等着。
他知道，对凡人解释"灵根"太过复杂，不如让事实说话。
芷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探头探脑的村民，咬了咬唇。
这人虽然奇怪，可看起来确实不像坏人。
她迟疑着，慢慢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那块黑石上。
就在手掌与石头接触的刹那，异变突生！
那块原本沉寂的黑石，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像有活物在里面苏醒。
紧接着，一道淡淡的绿色光芒从石头深处透了出来，顺着芷叽的掌心往上蔓延，将她的小手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绿光里。
那光芒很微弱，像初春刚抽条的柳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可在正午的阳光下，却清晰得不容忽视。
"木灵根！
"赵青云的眼睛彻底亮了，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甚至带上了几分惊喜，"是一品木灵根！
"他虽然早有预感，可真正确认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一品灵根虽然是最低等的，可胜在纯粹，尤其是木灵根，在培育灵植、炼制丹药上往往有奇效。
这丫头能在蝗灾后寻来那么多带着生机的草药，恐怕也与这木灵根脱不了干系。
"木灵根？
"芷叽眨了眨眼，抽回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那块恢复了黑色的石头，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就是能让你踏上仙途的根基。
"赵青云收起测灵石，耐心解释道，"我来自青芜宗，是修仙宗门。
你若愿意跟我走，进了宗门就能学习修仙之术。
不仅能强身健体，不再受病痛之苦，若是修炼有成，更能长生不老，拥有移山填海的力量。
"他看着芷叽懵懂的眼睛，放缓了语速："简单说，就是能让你变得很厉害，能做很多现在做不到的事。
比如......让草木长得更好，认出更多草药。
"最后一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了芷叽的心湖，瞬间漾起了圈圈涟漪。
让草木长得更好？
认出更多草药？
她想起阿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的话："芷叽啊，你自小就跟草木亲，手指碰过的花草都比别家的旺。
以后多靠草木，或许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留在洛家村，她最多只能守着那几分菜地，采些常见的草药换米下锅。
可若是去了那个叫"青芜宗"的地方，真的能学到让草木长得更好的本事？
能像阿婆的《草木记》里写的那样，认识那些只存在于字里行间的奇花异草？
芷叽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村里——张爷爷正蹲在门口给小孙子喂药，李大婶在院子里晒着刚收的草药，田埂上，几个汉子正弯腰给豆苗浇水。
村里的人都平安了，地里的豆子也出芽了，瘟疫被控制住了，似乎......真的没什么可让她牵挂的了。
唯一放不下的，是阿婆留下的那盆落地生根。
可早上出门时，她特意给它浇了水，叶片肥厚饱满，应该能好好活着。
深吸一口气，芷叽抬起头，看着赵青云，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里，己经没了刚才的怯懦，只剩下满满的坚定。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愿意。
"三个字，说得不大，却像块小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周围的村民们都惊呆了，刚才还在说笑的李大婶手里的针线掉在了地上，张爷爷也忘了给孙子喂药，只是张着嘴看着芷叽。
"芷叽丫头，你......你真要跟他走？
"张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拉住芷叽的手，"那可是个陌生地方，万一......""奶奶，我想去。
"芷叽反手握住张奶奶粗糙的手，"我想学本事，学怎么让草木长得更好。
"村民们虽然舍不得，却也知道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这丫头自小没了亲人，能有个好去处，总比在村里苦熬强。
消息传开，家家户户都动了起来。
李大婶翻箱倒柜找出家里仅存的白面，连夜烙了一摞葱油饼，塞进芷叽的布包里，边塞边抹眼泪："路上饿了就吃，别省着。
"张爷爷颤巍巍地拿出块蓝布，那是阿婆生前织的，他连夜缝成个小布包，把那本泛黄的《草木记》小心翼翼地放进去，递给芷叽："带上吧，你阿婆的东西，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连村里的孩子们也来了，小虎子把自己攒了好久的野枣塞给她，红着眼睛说："芷叽姐姐，你要早点回来。
"芷叽背着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装满了吃的、用的，还有村民们沉甸甸的心意。
她跟着赵青云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夕阳把村子染成了暖金色，自家院子的窗台上，阿婆留下的那盆落地生根正迎着光，叶片边缘冒出的小芽像一颗颗翡翠，透着勃勃生机。
芷叽在心里默默说："阿婆，我去学本事了。
等我学好了，一定回来看看。
"赵青云站在一旁，看着她眼里的留恋，没有催促。
他见过太多凡人离开故土时的不舍，可他心里清楚，一旦踏上仙途，这小小的洛家村，终将成为她漫长岁月里，一道模糊却温暖的影子。
"走吧。
"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芷叽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刚刚复苏的土地，豆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跟她告别。
她转过身，跟着赵青云，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条通往山外的路。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竹筐里残留的草药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她额前的碎发，没人注意到，她手腕上那丝极淡的绿意，在阳光的映照下，似乎又亮了一分，像有颗种子，正在悄然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