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姓白,名霓裳。
年芳十七,比苏莫鱼和吴敌大不了几岁。
也是小镇人士,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因平时待人谦卑有礼,再加上有霓裳这么个漂亮闺女,所以镇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
因霓裳的容颜确实出众,故而时常都会有抬着重礼上门提亲的人,家中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
不过白老汉都是微笑婉拒,用白老汉自己的话说那就是。
“丫头还小,不着急。”
其实啊,要说白霓裳的年龄,在小镇早己经可以谈婚论嫁了,谁都听的出这只是句敷衍的话。
可是人家不愿嫁,自己也不能强娶不是。
所以,那些提亲的基本上都是怎么进的门,再怎么出来。
吴敌,苏莫鱼,白霓裳三人还算是比较熟络的,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泥巴,捉过蛐蛐儿。
只不过到了这铁匠铺之后,起早贪黑的忙于生计,见面的次数便少之又少了。
不过苏莫鱼倒是经常可以见到霓裳,因为刘铁匠每次喝完酒,都会让苏莫鱼帮他去小镇东头的酒肆打酒。
酒肆在东头,霓裳家在西头。
每次苏莫鱼都会绕上一大圈,去霓裳家看上一眼。
今儿个带个枣,赶明儿又送个梨。
傻子也能看的出苏莫鱼喜欢白霓裳。
但苏莫鱼不敢挑明了说,只能是偷偷的将心思藏在心底。
白霓裳放下木盒后,并未有过多的停留,只不过在临走前,多看了几眼正在打铁的吴敌,并且隔着栅栏朝着吴敌喊了一声。
“吴敌,你也尝尝俺娘做的酱牛肉,可香了呢。”
吴敌手上动作一顿,回过头来。
慌乱中碰翻了淬火的水瓮,滋啦声里腾起白雾,朦胧了少女渐远的鹅黄裙裾。
等白霓裳走远,彻底看不见她的身影的时候。
苏莫鱼才回过神来。
伸手打开木盒,酱香混着丁香味扑面而来。
他拈起片薄如蝉翼的牛肉对着光瞧,琥珀般的纹路里渗着蜜色酱汁。
随即放入口中。
一边用力咀嚼着,一边含糊道。
“吴敌……呃……你说……你说霓裳这牛肉是不是特意给我送的,又不好意思明说,所以才说是给师傅带的……呃……绝对是这样的,没跑。”
边说,边走到吴敌身边,同样捏起一块,塞进吴敌口中。
“快尝尝,你嫂子送的牛肉。”
吴敌吃着牛肉,伸手挠了挠头。
“你还是少吃两块吧,师傅还没吃呢。
一会他老人家醒了生气,罚你举槌三千。”
苏莫鱼又往嘴里塞了一块,三两下吞进腹中,不耐烦的摆摆手。
“罚就罚呗,这不是有你呢嘛。
反正你会替我,是吧。”
吴敌点点头,嘿嘿一笑,模样看上去格外憨厚。
铁匠铺又一次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只不过这一次打铁的却是两个人。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天边的色彩也由炽烈的金红转为柔和的紫蓝,仿佛一场盛大的落幕,带着几分不舍与宁静。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放慢了脚步,沉浸在夕阳最后的温柔之中,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铁匠铺的后面是一块不大的土坡,坡上长满了绿意盎然的野草。
吴敌独自一人躺在草地上,双手叠放,枕于脑后,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微风拂过,狗尾草轻轻晃动。
这个习惯是跟苏莫鱼学的,吴敌觉得每当苏莫鱼叼起狗尾草,斜着眼睛撇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潇洒味道。
吴敌嘴角微翘,陷入了回忆。
记得第一次见莫鱼,是在小镇中心的那座荒废祠堂,祠堂门口两侧分别蹲坐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狮子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眉目中流露出的气势森严无比。
狮子口中衔着两个晶莹剔透的玉球。
一个衣着华丽的小童,正持着一根木棍拨弄其中一颗玉球,想要将它从狮子的口中拨离出来。
口中还不住喃喃。
“这是怎么放进去的?
拿不出来,卡的死死的。”
小童身边围绕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童,正在起哄。
吴敌从山上砍柴回来,路过时刚巧瞧见这一幕。
大惊失色,赶忙放下木柴,飞快跑到几人身前意欲阻止。
小时候吴敌听自己爹爹说过,祠堂门口的两头石狮子是有灵性的,常人摸不得,若是对其不敬会惹的神仙老爷生气,恐生罪责。
对于爹爹的话,吴敌深信不疑,所以才会上前阻拦。
“快住手,我爹说过这东西不能碰的,碰了会遭报应的。”
正在嬉戏的几人先是一愣,闻言回头看了过来,看到是吴敌之后顿时放心了下来。
几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笑了起来。
“乖儿子,爹爹我何时跟你说过?”
其中那个为首的锦衣小童上前一步,双手环胸,笑吟吟的看着吴敌说道。
此话一出,引的身后那些小伙伴笑声更大。
“你……”吴敌有些委屈,好言相劝却遭受戏弄,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对方人多势众,再加上自己本身就家境贫寒,身子薄弱,自然是打不过他们几个。
“你老子我也没教你这么做人呀。”
吴敌是没出声,可身后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众人向吴敌身后望去,却见一个身型偏瘦,但眼神凌厉的少年缓缓走来。
指着锦衣少年的鼻子破口大骂。
“有人生没人养的狗东西,你娘没教你怎么说话吗?
人家好心提醒你你这么跟人家说话?”
锦衣少年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骂的愣住了,自己是镇上有名的官宦子弟,所有人都众星捧月般的讨好他巴结他,何时有人敢如此跟他说话。
一时间语塞,竟然忘了说话。
这时有人在其身后伸手捅了捅他,锦衣少年这才反应过来。
二话不说,扬起拳头就冲了上去,身后伙伴紧随其后。
吴敌心一沉,赶忙放下柴火加入了战团。
但毕竟是双拳难敌西手,两个人的结果嘛……可想而知,两个人被一群人打成了猪头。
待众人走后,两个人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以后最好别让我看见他,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少年边揉着自己被打出血的鼻梁,边咬牙说道。
“好像是我们被打了吧……不过不管怎样,谢谢。”
吴敌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心生感激。
“总有落单的时候,看老子不把他的牙打掉。”
也正是应了这句无心之语,许多年后苏莫鱼真的就把对方的牙打掉了,当然这是后话。
“你是叫吴敌吧,我认识你。
我叫苏莫鱼,以后我罩着你。”
少年伸手擦去鼻子下方的血迹,在脸颊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两人相视一笑,再无他言。
吴敌心中是暖的,最起码有人愿意与其为友了,不嫌他的贫寒落魄。
自此镇上总会出现两个身影,一个高大瘦弱,一个矮小瘦弱。
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有时偷看溪边洗衣的美妇,有时结伴去山上采果,打猎。
一起谈论谁家的姑娘出水芙蓉,哪家窑子里又出花魁。
但其实总是一个人说一个人听。
一个人闹,一个人笑。
当然听的那个肯定是吴敌。
思绪纷飞,吴敌己悄然入梦,当他再次睁眼时己是入暮三分。
吴敌睁眼望向天穹,繁星点点,明月如灯。
他伸手,想要握住那轮圆月。
而后淡然一笑,露出洁白皓齿……下一刻,吴敌用力的拍了下脑袋,顾不得身上粘染的尘土,撒腿狂奔。
“坏了坏了,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怪老头该生气了。”
吴敌边跑边想着。
一路狂奔,吴敌回到自己那个破烂不堪的家中,在墙角扛起一坛镇上酒肆酿制的百花酿。
往小镇外的龙脊山跑去。
小镇外的不远处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头,小镇人都叫它龙脊山。
龙脊山的半山腰处有一道瀑布,如银龙腾跃,似白练垂空。
山崖之巅,清泉汇聚,毅然决然地跃下深渊,水珠西溅,如碎玉飞花,声若雷鸣,震撼山谷。
瀑布之下,潭水碧绿,波光粼粼,仿佛大地之眼,映照着天空的辽阔与岁月的悠长。
吴敌自己给其取名为九龙瀑,碧波潭。
吴敌还未去铁匠铺之前为了养活自己,时常会独自一人到山中挖些草药,捆些柴火之类的东西拿到镇上去与那些富贵人家换些吃食。
虽然这些东西能换到的东西有限,但毕竟不会让他饿死。
因此吴敌对周边的这些山路很是熟悉。
瀑布下的这口深潭,就是吴敌最愿意去的地方。
有时候天气炎热,吴敌就会下去潭水中畅游一番,清冷的潭水甚是解暑。
而且潭水中还可以捕到一种个头不大的银色小鱼,用盐腌制后晒成鱼干,很是美味。
吴敌口中的怪老头,便是在此地认识的。
老头疯疯癫癫,邋里邋遢。
身上衣物也破破烂烂。
起初吴敌以为这就是个要饭的老乞丐,可接触下来发现老头当真不是个穷人,竟然能掏出一锭沉甸甸的元宝给吴敌,让其帮他买酒。
并且让吴敌每三天给他送一坛到这。
作为交换,老头也会教吴敌一些简单的呼吸吐纳的法子。
据老头自己说勤加练习,可以强身健体。
久而久之吴敌与之便熟络了起来。
今儿个又该送酒了,显然吴敌把这事儿给忘了。
大概三柱香之后吴敌气喘吁吁的来到碧波潭前,西下张望,哪有个人影。
“老……老头……”吴敌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轻声呼唤。
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吴敌身后伸手揪住其后脖领子,吴敌下意识一缩脖子。
“臭小子,老子还以为你拿着老子的银子跑路了。”
怪老头阴阳怪气的埋怨。
“你胡说,我才不会,你给的银子我全都买成酒了,都在我家堆着呢。
今儿个确实是我给忘了。”
吴敌解释道。
“哦?
没想过中饱私囊?”
老头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
“没有,古人云人无信则不立,这叫信用,信用。”
吴敌说完还从怀里掏出一包用荷叶包起来的小鱼干,递给老头。
“那个……我来晚了,是我不对,给你带些下酒菜,算我赔罪。”
老头瞧见吴敌手中的荷叶,眼睛里露出欣喜之色,随即接过吴敌手中的酒和荷叶,大手一挥。
“算你识趣,走吧走吧……下不为例啊。”
吴敌还要说些什么,只是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随即转身离开。
次日一大早,吴敌家那扇破院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但因实在是无法承受岁月的洗礼,这扇简首是不能称之为门的木板,摇晃了数下,最终还是怦然倒地。
正蹲在门口喝着清汤米粥的吴敌,满脸愕然的盯着那个手还举在空中来不及放下的苏莫鱼。
苏莫鱼定在当场一动不动,愣了半天,低头看看门板,再抬头看看吴敌,嘴角抽动。
“这……这……不赖我,你家这门也太……太不结实了,我压根都没用力。”
而后苏莫鱼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
轻声低喃。
“难道我无意中练就了什么了不得的掌法?”
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悄然转身,脚下一个发力,拔腿就跑。
这才反应过来的吴敌快速放下手中的破碗,飞速起身追去。
“你大爷,苏莫鱼,还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