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晨光总比宫里来得柔些,透过水榭的菱花窗洒进来,在苏瑾年素色的宫装上织出细碎的金纹。
她正低头整理案上的茶盏,忽听见廊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抬头便见皇上身着月白常服,手里捏着一卷书,神色比在宫中时松弛了许多。
“臣妾参见皇上。”
她屈膝时,发间那支银镀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垂落的珠串擦过耳际,留下一点微凉。
皇上伸手扶她,目光扫过案上的雨前龙井:“倒是细心,知道朕晨起爱喝这口。”
说着便在窗边的软榻坐下,随手将书卷放在矮几上,“今日不用拘着规矩,陪朕看看这园子里的景致。”
苏瑾年应了声“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口。
昨日临行前,挽月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皇后宫里掌事嬷嬷的字迹,只写了“谨言慎行,莫过逾矩”八个字。
她心里清楚,这圆明园虽说是皇家别苑,暗处的眼线却半点不比宫里少。
两人沿着湖边的回廊慢慢走,岸边长着成片的芦苇,风一吹便沙沙作响。
皇上忽然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的荷池:“去年夏天,朕还在这里和几位大臣论过政,如今倒只剩残荷了。”
苏瑾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枯瘦的荷杆立在水中,倒有几分疏朗的意趣:“臣妾倒觉得,残荷也有残荷的好。
虽没了盛夏的热闹,却多了几分清寂,像极了历经世事的人,褪去了锋芒,反倒更见风骨。”
皇上闻言转头看她,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你倒总能说出些不一样的话。
前些日子朕看你父亲的奏折,字字句句都透着刚首,原以为他教出来的女儿该是个愣性子,没成想你这般通透。”
这话听着是赞许,苏瑾年却不敢接话,只垂着眼道:“父亲不过是教臣妾本分做人,通透二字,臣妾愧不敢当。”
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女子的笑声,带着几分娇俏:“皇上原来在这里,臣妾找了好久呢。”
苏瑾年回头,见兰贵人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快步走了过来。
她走到皇上面前屈膝行礼,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苏瑾年,带着几分挑衅:“臣妾听说皇上今日在园子里散心,特意让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枣泥糕,您尝尝?”
皇上接过食盒,随手递给身边的太监,语气平淡:“有心了。
只是朕刚喝了茶,这会儿倒不饿。”
兰贵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很快又恢复如常,伸手挽住皇上的胳膊:“皇上不饿也没关系,臣妾陪您再走走?
方才臣妾看见前面的暖阁里摆了新的茶具,不如去那里坐坐?”
苏瑾年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指尖的凉意慢慢漫到心口。
她知道,兰贵人这是故意做给她看——昨日在御花园她抢了风头,今日兰贵人便要借着亲近皇上,把面子挣回来。
“小主,咱们回吧?”
挽月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这园子里人多眼杂,多待无益。”
苏瑾年点了点头,转身往住处走。
刚走没几步,就看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手里拿着个帕子,似乎在擦拭什么。
她脚步一顿,想起昨日皇上说“宫里不比家里,凡事多留个心眼”,便朝挽月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绕到树后。
那小太监见了她们,顿时慌了神,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露出上面沾着的褐色痕迹。
苏瑾年弯腰捡起帕子,鼻尖萦绕着一丝淡淡的苦杏仁味——那是鹤顶红独有的气味。
“你是哪个宫里的人?
这帕子是做什么用的?”
苏瑾年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紧紧盯着小太监。
小太监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小、小的是兰贵人宫里的……这帕子是、是小主让小的来擦暖阁里的茶具的……”苏瑾年心里一沉。
暖阁是兰贵人方才提议要去的地方,若是茶具上沾了鹤顶红,皇上喝了茶……她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让挽月把小太监捆起来,自己则快步往暖阁的方向跑。
刚到暖阁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兰贵人的声音:“皇上,您尝尝这新沏的碧螺春,臣妾特意让小厨房用泉水煮的呢。”
苏瑾年心头一紧,推门进去时,正看见皇上端起茶盏,就要送到嘴边。
她来不及多想,快步上前,一把打翻了皇上手里的茶盏。
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瓷西溅,茶水洒了一地。
兰贵人惊得站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苏才人!
你疯了不成?”
皇上也皱起眉头,看向苏瑾年:“你这是做什么?”
苏瑾年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皇上恕罪!
这茶不能喝!
兰贵人宫里的小太监,方才在暖阁外擦拭茶具,帕子上沾了鹤顶红的痕迹!”
话音刚落,兰贵人就尖叫起来:“你胡说!
你血口喷人!
不过是见皇上待我亲近,便想诬陷我!”
皇上的脸色沉了下来,对身边的李公公说:“去,把那小太监带过来。”
没一会儿,李公公就把捆着的小太监带了进来。
小太监一看见皇上,立刻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皇上饶命!
是小主让小的做的!
小主说,只要让皇上喝了这茶,她就能……”兰贵人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嘴里还在喃喃:“不是我……我没有……”皇上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兰贵人,你在宫里兴风作浪也就罢了,竟敢动到朕的头上。
李公公,把兰贵人打入冷宫,严加看管,再彻查她宫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李公公应了声“是”,立刻让人把兰贵人架了出去。
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地上的碎瓷和茶水。
皇上扶起苏瑾年,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朕恐怕……”苏瑾年垂着眼,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
她知道,今日扳倒了兰贵人,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盯着她。
这后宫的争斗,从来都没有尽头。
夕阳西下时,苏瑾年站在圆明园的湖边,看着水面上的残阳。
挽月走过来,递上一件披风:“小主,天凉了,该回去了。
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让您明日早些回宫,她有要事找您。”
苏瑾年接过披风,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皇后的召见,不知又会是一场怎样的风波。
她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只觉得这圆明园的暮色,比宫里的夜色还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