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破庙的屋檐往下淌,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泥坑。
草席上的女孩又咳了几声,细弱的喘息像是随时会断掉的风中残烛。她的脸色比窗户纸还白。
萧玄戈脱下身上唯一干爽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女孩身上。妹妹萧灵犀的呼吸,这才稍稍平稳了些。
七年了。
从繁华似锦的帝都,到这蛇虫鼠蚁遍布的南境烟瘴之地,他这个所谓的大衍皇朝九皇子,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庙外,沉重的脚步声踩碎了雨声,越来越近。那声音像是重锤,一下下砸在萧玄戈的心上。
他站起身,从满是蛛网的神像后面,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剑柄冰冷刺骨,一如他此刻的心。
“砰!”
朽坏的庙门被一脚踹开,木屑四溅。
几名身穿大衍玄甲的兵士堵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狰狞的铁盔甲叶流下。为首的队长身材魁梧,一道刀疤从眉角斜贯至下颔,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他的目光在屋内一扫,略过形容枯槁的萧玄戈,最终落在草席上的萧灵犀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审视一件货物。
“九皇子,别来无恙啊。”队长张奎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奉南境总督之命,请殿下和公主殿下,跟我们走一趟。”
萧玄戈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一言不发,只是将妹妹护在身后。
张奎向前一步,腰间的佩刀“呛啷”出鞘半寸,发出刺耳的轻响。
“总督大人说了,公主殿下的病,只有他能治。”
“治?”萧玄戈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用我妹妹的命,去给他那宝贝儿子当‘药引’,这也叫治?”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张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
“九皇子,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用刀鞘指了指萧玄戈,“在这南境,总督大人的话,就是天!别说一个被废的公主,就算是你,总督大人说你有用,你也得乖乖把自己洗干净了送过去!”
“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名兵士便狞笑着逼上前来。
“滚开!”
萧玄戈发出一声低吼,那是困兽最后的咆哮。他举起那柄锈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最近的兵士劈了过去。
这一剑,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然而,兵士只是轻蔑地抬起手臂,用臂甲轻易地格开了这软弱无力的一击。
“铛!”
巨大的反震力道传来,萧玄戈虎口崩裂,锈剑脱手飞出,砸在泥水里。
那兵士反手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破庙里回荡。
萧玄戈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渗出鲜血。耳中嗡嗡作响,世界天旋地转。
“不自量力的废物。”兵士啐了一口。
“哥!哥哥!”
身后传来妹妹惊恐的尖叫。
萧玄戈猛地回头,只见另一名兵士已经粗暴地掀开他盖在妹妹身上的外衣,伸手就要去抓萧灵犀纤细的手腕。
“别碰她!”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涌上心头。萧玄戈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狼,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那兵士的大腿。
“滚开!”
兵士被他纠缠得心烦,抬起穿着铁靴的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胸口。
“噗——”
萧玄戈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滑落在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移位,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他挣扎着抬头,透过模糊的血色视线,看到妹妹被那兵士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萧灵犀的双腿无力地垂着,残废的双腿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只能发出绝望的哭喊。
“哥哥……救我……哥哥……”
“放开她……放开她!”
萧玄戈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可每一次用力,都引来胸口撕心裂肺的剧痛。
无力。
彻骨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拖出了庙门,拖进了那冰冷的雨幕之中。
张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脚尖碾了碾他吐在地上的血。
“九皇子?”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一个连自己妹妹都护不住的废物罢了。”
说完,他转身,对手下命令道:“把他锁上,一起带走。”
冰冷的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每一寸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萧玄戈被两个兵士架着,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破庙。
外面,一辆简陋的囚车停在泥泞里。
萧灵犀被关在木制的囚笼中,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脸上挂满了泪水和雨水。
看到萧玄戈,她拼命地摇着囚笼的栏杆。
“哥哥!”
萧玄戈也被粗暴地推进了囚笼,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草料上。
“砰”的一声,笼门上锁。
囚车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泥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
萧玄戈挣扎着爬到妹妹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残破的身体为她抵挡着从缝隙里灌进来的寒风。
“别怕,灵犀,别怕……”他一遍遍地低声安慰着,也不知道是说给妹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灰蒙。
囚车颠簸着,驶离了他们栖身了七年的破庙,驶向未知的、黑暗的深渊。
萧玄戈抱着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妹妹,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屈辱。
他看着远处灰色的天空,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神佛何在?
天道何公?
如果祈求无用,那便化身为魔。
如果苍天无眼,那便……我来做这天!
一缕比寒冰更冷的火焰,在他灵魂的最深处,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