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里那股味道,像烧焦的塑料混着烤糊的肉,蛮横地钻进来,粘在舌根,沉在胃底。
又来了。我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想把肺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气顶出去,
可它顽固得像渗进墙缝的油烟。护士们推着平车冲进来,轮子碾过冰冷光滑的地面,
发出急促单调的滚动声,像催命的鼓点。“江医生!三度烧伤,呼吸道可能损伤,
面积预估百分之五十以上!”小张护士的语速快得像子弹,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冷硬。
我迎上去,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推车上那具被灾难彻底重塑的躯体。
厚厚的、湿漉漉的、散发着焦糊气味的敷料覆盖着大部分区域,
暴露出的边缘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皮革样焦黑,肿胀变形,几乎看不出人形。
生命监测仪的尖啸和呼吸机沉闷的呼哧声在混乱的抢救区交织,刺得人耳膜生疼。三年了。
这已经是第一百八十七个被火焰诅咒过的人体碎片送到我面前。我本该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启动早已刻入骨髓的流程:评估气道,建立液路,清创镇痛,计算补液量,
下达一个个短促而清晰的指令。我的手指本该稳定得像手术台上最精密的器械,
不会有一丝多余的颤抖。可这一次,不一样。
我的视线掠过那包裹着层层纱布、肿胀变形的头颅轮廓,
掠过被烧得蜷缩变形、炭黑的手指……然后,死死钉住了。在那裹缠着左臂的敷料边缘,
一小片烧得只剩半截的深蓝色衣料顽强地露了出来。布料本身被熏得焦黑,边缘卷曲碳化,
然而就在那残存的、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相对完整的布料上,用浅粉色的丝线,
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朵樱花。五片小小的、挣扎着绽开的花瓣。针脚笨拙,
甚至有些地方明显绣错了位置又拆掉重来,留下细微的凌乱线头。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
监测仪的尖叫,护士的呼喊,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脆响……一切都沉入了死寂冰冷的海底。
只有那朵小小的、残破的樱花,在我视野里无限放大,颜色灼眼得发烫,带着滚烫的针,
狠狠扎进我眼底最深处,一路烧灼着钻进心脏。呼吸,停了。那针脚,
急躁又异常执拗的、甚至有些地方因为绣错了拆掉重线而显得有点乱糟糟的针脚……我认得。
是我。是我在一个阳光过分明媚的午后,盘腿坐在宿舍狭窄的硬板床上,
一边听着他靠在门框上絮絮叨叨说着飞行训练里的糗事,
一边费劲地用顶针推着细小的绣花针,穿透那件崭新飞行夹克的厚实袖口。阳光透过窗户,
把他挺拔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他笑我笨手笨脚,说绣得像个被虫子啃过的烂柿子,
我气得拿针作势要扎他,他夸张地躲闪,笑声清朗,像窗外摇动的树影。“丑死了!
绣个破花,跟个姑娘似的!”他嘴上嫌弃得要命,眼神却亮得惊人,
盯着那朵歪歪扭扭的樱花,嘴角咧得老大。“爱要不要!”我作势要剪掉。“别!
”他一把抢过去,宝贝似的抖开夹克,小心翼翼地套上,
对着宿舍里那块模糊的穿衣镜左照右照,故意摆出个严肃的表情,“嗯…勉勉强强吧。
先说好,这可是我的护身符了!以后飞在天上,看见它,
就等于看见我家的小笨妞在下面瞪着眼盯着我呢!”“谁是你家的!”我脸上一热。“嘿,
迟早的事!”他转过身,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眼神像温热的泉水,专注地包裹住我,
“等我这次远航训练回来,就娶你。说好了,等我。”他走的那天,
天空是那种万里无云的湛蓝,蓝得晃眼。机场的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
也吹得他深蓝色飞行夹克的袖口猎猎作响。那朵粉色的樱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承诺。他用力抱了我一下,带着风的气息和阳光的温度。“走了!
等我回来!”引擎的轰鸣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
巨大的银灰色铁鸟滑入那片刺目的、无边无际的蓝天,越来越小,
最终消失成一个闪烁的光点,融入那片令人眩晕的蓝里。
那是他留在我视网膜里最后的清晰影像。挺拔的身影,深蓝的夹克,
袖口那朵小小的、粉色的樱花。还有那句被风吹散、却重重砸进心底的承诺:“等我回来,
就娶你。”自那以后,只有沉默。漫长的,吞噬一切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
坠在我的生活深处。整整三年。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哪怕一张模糊的寻人启事。
那个曾经照亮我整个世界的、带着阳光和风的气息的人,连同他那架银灰色的战鹰,
仿佛被那片无情的蓝天彻底吞噬,蒸发得干干净净。我强迫自己接受那个最冰冷的现实,
将那份尖锐的、持续滴血的痛楚,深深埋进日复一日的手术、病历、消毒水的气味里,
用忙碌和疲惫来麻痹自己。我以为那份疼痛早已结痂,风干成了一道不会流血的旧伤疤。
可此刻,当这朵残破的樱花,带着地狱火焰的焦灼气息,猝不及防地撕裂时空,
重新撞进我的视野——那层看似坚硬的痂,瞬间被碾得粉碎。底下露出的,
依旧是血肉模糊、从未真正愈合的创口。三年积压的恐惧、绝望、无时无刻啃噬心脏的等待,
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沿着我的脊椎疯狂上涌,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江医生?
江医生!”小张焦急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不清。
她用力拽了一下我的白大褂袖子,“气道评估!病人需要立刻插管!江医生!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高压电流击中。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细微抖动着。视野里,
那朵残破的樱花和推车上那具焦黑的躯体在剧烈地晃动、重叠、扭曲。胃里翻江倒海,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酸涩的液体瞬间涌入口腔。我死死咬住后槽牙,
口腔内壁被牙齿硌得生疼。那股熟悉的焦糊气味,此刻浓烈得如同实质的毒气,钻入鼻腔,
直冲大脑,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不。不能倒。不能在这里垮掉。我用尽全身力气,
狠狠吞咽下喉咙里那股灼热的酸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唤醒麻木的神经。
目光艰难地从那片刺目的樱花上撕扯开,强迫自己聚焦在病人肿胀的脖颈和胸廓起伏上。
“气…气道?气道评估…”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铁皮,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陌生的颤抖,连我自己都辨认不出。我深吸一口气,
那焦糊味呛得我几乎窒息,肺部***辣地疼,“面罩…高流量给氧!准备…气管插管盘!
” 指令下达得磕磕绊绊,失去了往日的利落。我伸出手,想去检查病人的下颌,
手指却在距离那焦黑肿胀的皮肤几厘米处,难以抑制地僵住。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需要我倾尽全力救治的陌生伤者。这具被烈火蹂躏、面目全非的躯壳里,
包裹着的是……是他吗?是那个我刻在骨头上、融在血液里的人吗?
指尖的颤抖如同风中枯叶,完全无法抑制。“江医生?
”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困惑和审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权威感。是陈主任,
烧伤科的一把手。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抢救床边,花白的眉头紧紧锁着,
目光锐利地扫过病人,然后落在我脸上,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析我此刻的失态。“怎么回事?
你脸色很差。需要换人吗?”换人?不!绝对不行!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
恐惧瞬间被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执着压了下去。如果这真的是他,
我怎么可能把他的命交到别人手里?这三年,我多少次在梦里祈求能有这样一个机会,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渺茫的希望,能让我再为他做点什么!此刻,
这朵樱花就是命运抛给我的一根蛛丝,哪怕根蛛丝,哪怕它连接着的是万丈深渊,
我也必须抓住!我猛地抬起头,迎上陈主任审视的目光。口腔里还残留着血腥味,
那是刚才咬破自己口腔内壁留下的。我用尽力气绷紧下颌,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尽管尾音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轻颤:“不…不用。我能行,主任。刚才…刚才有点低血糖。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截残破的袖口,樱花在无影灯下泛着微弱却固执的光,
“这个病人…情况复杂,我…我跟到底。”陈主任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我苍白的辩解,看到了我灵魂深处剧烈的震荡。他沉默着,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沉重。抢救室里的嘈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我的心跳在耳边疯狂擂鼓。终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那动作轻微得几乎只是花白头发的一次晃动。“好。”他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沉重感,“准备送手术室。大面积清创,植皮方案待定。江医生,主刀。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加重了语气,像一把重锤敲在心上,“集中精神。
”最后四个字,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我滚烫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是的,
集中精神。现在,躺在眼前的是一个生命垂危的重度烧伤患者,
每一秒的迟疑都可能意味着不可挽回的后果。无论他是谁,此刻,他首先是我的病人。“是!
主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朵樱花,
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上。心率快,血压偏低,血氧在勉强支撑。
“开放两条静脉通路!胶体快速扩容!联系血库,备足血浆和红细胞!通知手术室,
准备大面积烧伤清创,可能需要紧急植皮!动作快!”指令重新变得清晰、果断。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暂时压倒了那股几乎将我撕裂的恐惧和悲伤。
我强迫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外科机器一样运转起来,检查气管插管的准备情况,
指挥护士快速建立更可靠的静脉通道。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至少,
手术刀没有从我手中滑落。护士们推着平车,在刺耳的轮子滚动声中冲向手术专用通道。
我紧随其后,脚步急促,白大褂的下摆被带起的风吹得向后翻飞。
就在即将进入手术区那扇厚重的自动门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像一把尖刀,
猝然刺破了走廊里相对有序的混乱。“医生!医生——!
”一个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布满泪痕和深深绝望沟壑的中年女人,
被两名保安和护士死死拦在手术区入口的黄线外。她像一头濒死的母兽,疯狂地挣扎着,
双手向前徒劳地抓挠着空气,指甲在保安的制服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目光死死锁住推车上那具焦黑的躯体,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求求你们!
求求医生!”她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腥气,“救救我儿子!
求求你们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啊!”她几乎是扑倒在地,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随即又挣扎着抬起头,
额头上瞬间红肿了一片,眼中是令人心碎的、彻底的卑微与哀求,“脸…脸无所谓!真的!
保命!医生,求求你们,只要能保命就好!只要他能活下来…活下来…”那绝望的哭喊,
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耳膜,
再狠狠刺穿我的心脏。我的脚步像被无形的钉板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抽空,留下刺骨的冰冷和眩晕。
那张被痛苦扭曲的、布满泪水的脸…我认得。三年前,
在那场没有遗体、没有遗物、只有一纸冰冷的“失踪”通知书的葬礼上,就是这张脸,
失魂落魄地被亲友搀扶着,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是他母亲。真的是他。
那个被烈火吞噬、面目全非、生命垂危的人,真的是他!那个承诺会飞回来娶我的人!
那个我等待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在心底深处从未真正放弃过一丝渺茫希望的人!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我踉跄了一下,
全靠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胃里翻腾得更加厉害,刚压下去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上。
眼前阵阵发黑,手术区刺眼的灯光在我视野里变成模糊晃动的光晕。保安的劝阻声,
女人的哭嚎声,护士催促我快进手术室的声音…所有声响都扭曲变形,
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江医生!快!手术室准备好了医生!快!手术室准备好了!
”小张护士焦急地拽着我的胳膊,力道很大。我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
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术衣传来,***着我的神经。
保命…脸无所谓…他母亲那卑微到极致的祈求,像滚烫的烙印烫在我的心上。是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命。是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至于那张曾经英俊飞扬、照亮我整个青春的脸…我甚至不敢去想那层厚厚的、焦黑的敷料下,
如今是怎样一副景象。那朵袖口的樱花再次浮现在眼前,带着地狱的焦糊气息。“知道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我挣开小张的手,挺直了脊背,不再看那位在绝望中挣扎的母亲,转身,一步一步,
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踏进了那扇象征着生死战场、亮得刺眼的手术区自动门。
沉重的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也将我彻底投入一片冰冷、寂静、只剩下生命监测仪单调鸣响的纯白炼狱。
无影灯的光线凌厉得如同实质,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手术台上。那具被火焰重塑过的躯体,
此刻在强光的照射下,更显出一种非人的可怖。覆盖的湿敷料被一层层小心揭开,
如同剥开一层层地狱的封印。焦黑的创面暴露出来,皮肤炭化、龟裂、卷曲,
露出底下颜色诡异的皮下组织,像一片被天火烧透的、彻底死寂的荒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烧焦蛋白质混合的气味,冰冷刺鼻。我站在主刀的位置,
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带着消毒水特有味道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手套是新的,紧紧贴合着皮肤,冰冷的橡胶触感清晰传递到指尖。我伸出手,
稳稳地拿起沉甸甸的金属清创钳。钳口反射着无影灯惨白的光,冰冷,锐利,毫无感情。
“开始清创。注意出血点。”我的声音在口罩下响起,听起来平稳、专业,
像一台刚完成校准的精密仪器。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泄露。护士迅速递上冲洗的生理盐水,
冰凉的水流冲刷过焦黑的创面,带走表面的污物,
也带走我指尖最后那一丝残留的、不该有的颤抖。清除。切割。电凝止血。
辨认残留的活组织。动作精确、果断、高效。
我的目光只聚焦在眼前这片被烈焰诅咒的土地上,分析着每一寸组织的状态,
判断着它的生死。这里是需要彻底切除的坏死焦痂,
那里还有一丝生机的真皮层需要保留……我的大脑高速运转,
完全遵循着千锤百炼的职业本能。可那具躯体,
仅仅只是一具需要处理的、复杂的、严重受损的生理结构吗?不。手术刀的每一次落下,
每一次切割,
每一次将坏死的、像腐朽皮革一样的组织剥离下来……都像是在亲手剥离我自己的血肉。
每一次分离,都伴随着记忆深处某个鲜活片段的轰然碎裂。这肩膀……曾经多么宽阔有力,
稳稳地背过我,在夕阳里留下长长的影子。如今,肌肉纹理被烧得模糊不清,
覆盖着焦黑的硬壳。 这小臂……曾经无数次环抱着我,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现在,
皮肤碳化剥脱,露出暗红色的肌肉和灰白色的肌腱。
还有那曾经修长、骨节分明、能稳稳握住飞机操纵杆、也能温柔拂过我脸颊的手……如今,
手指焦黑蜷缩,像几段烧焦扭曲的枯枝,被护士小心地托着,准备处理上面同样可怕的创面。
每一次清创刀的划下,都仿佛在我心口划开一道新的口子。
那三年里反复咀嚼的、被理智强行压下的、关于他可能遭受痛苦的种种可怕想象,
此刻有了最直观、最惨烈的实证,血淋淋地摊开在我眼前,比任何噩梦都要狰狞百倍。
他经历了什么?那架银鹰撕裂长空坠向大地时的恐惧?被烈火吞噬瞬间无法想象的剧痛?
在那片陌生的焦土上,他是如何挣扎着、带着这幅残破的身躯,熬过这三年的日日夜夜?
为什么杳无音信?是重伤失忆?是身不由己?
还是……绝望到不愿再以这副模样面对曾经的一切?无数个问号像毒蛇,
疯狂噬咬着我的神经。每一次思考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握着器械的手指,
在无人看到的层面,在紧贴掌心的橡胶手套里,早已攥紧到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口腔里,被咬破的内壁再次渗出血腥味,咸涩的铁锈气弥漫开来,又被我强行咽下。额头上,
汗水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浸湿了无菌帽的边缘,带来冰凉的触感。
汗水滴落在无菌巾上的轻微声响,在我高度紧绷的听觉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惊雷。
“江医生,血压有点波动。”麻醉师冷静的声音传来,像隔着水幕,“心率也上来了。
需要加深麻醉吗?”我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只焦黑的手上移开,
看向生命监护屏幕。红色的数字确实在跳动升高。是麻醉深度不够?还是手术***?
或者……是他潜意识里感知到了什么?“暂时不用,密切观察。”我稳住声音,
尽量不让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泄露,“继续,注意这块区域,坏死组织要清干净,
但底下有血管,轻一点。”我指挥着助手,声音依旧平稳,指挥着助手处理下一个区域,
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再次落向他的头部。头颅同样被厚厚的敷料包裹着,
只露出了口鼻部用于插管。烧伤的面容……会是什么样子?那曾经飞扬的眉梢,明亮的眼睛,
挺直的鼻梁……是否都已化为眼前这团被火焰扭曲的混沌?
他母亲那句带着血泪的“脸无所谓”再次在耳边炸响。真的无所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