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亮,一缕淡金色的阳光便顺着窗棂的缝隙钻了进来,恰好落在凌兴的手背上。
他正坐在床沿收拾简单的行囊,那点暖意忽然漫上来,像极了小时候母亲用温热的手掌抚过他手背的触感。
流亡三年,他早己习惯了寒夜冷衾,习惯了缩在墙角躲避风雪,这般被阳光轻轻裹住的暖意,竟让他指尖微颤,一时忘了动作。
阳光慢慢爬过他的手腕,落在衣襟上,将打补丁的旧布照得透亮,连布料里藏着的细尘都在光尘里轻轻舞动。
窗外传来码头早行的脚步声、船桨划水的轻响,还有远处小贩模糊的吆喝,这些鲜活的声响混着阳光的温度,一点点驱散了他心底积郁的寒凉。
可这份暖意只停留了片刻,便被他按捺下去。
他低头将凌家木牌塞进贴身的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面,昨夜秦佩那句“逆命王旗”的传闻又在耳边响起。
温暖是转瞬即逝的幻影,唯有找到那面旗子,才能换回真正的“过往”。
他背起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半年的小屋——阳光己铺满半张床,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药草香,那是秦佩留下的味道,也是他流亡路上难得的安稳印记。
但他不能回头,哪怕前方是万里风雪,也得一步一步踏过去。
推开门时,晨风带着江雾的微凉扑面而来,阳光却在他身后拉长了影子。
凌兴深吸一口气,将那点短暂的暖意藏进心底,转身踏上了向西的路。
前路漫漫,风雪未卜,可他眼里的光,己比朝阳更烈凌兴刚走到巷口,就见秦佩提着药箱站在石阶下,晨雾沾湿了他的鬓角,手里那柄嵌着青玉的长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你当真要走?”
他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沙哑,昨夜凌兴收拾行囊时,隔壁窗棂后始终亮着的灯,原是他一夜未眠。
凌兴攥紧了行囊带子,喉结滚动:“秦兄,多谢半年照拂。
但那王旗……我必须去寻。”
秦佩往前走了两步,再这半年里他也知道凌兴身上发生的事,他叹了口气将长剑递到他面前。
剑鞘上的缠绳磨得发白,显然是常年握持的痕迹:“这是我爹留下的‘碎星’,当年他凭这柄剑护过一方商旅。
你既执意要去,总比赤手空拳强。”
凌兴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流亡路上的人情债,他早己不敢再欠,怕这牵绊会成了回头的理由。
“不是送你,是借,你肯定要回京城报仇”秦佩硬将剑柄塞进他掌心,指尖触到他手背上的薄茧时微微一顿,“,传闻那里不仅有猛兽,还有寻旗的亡命之徒。
你活着回来,再亲手还我。”
他抬眼望凌兴,眼底映着晨光,却藏着化不开的担忧:“我知道劝不动你。
你总说要追回过往,可凌兴,活人该往前看。
若……若那传说真是假的呢?”
凌兴指尖收紧,剑柄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心口。
他何尝没想过?
可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了。
他低头看着剑鞘上的青玉,轻声道:“若真是假的……便当我替天下寻过这念想的人,了一桩心事。”
秦佩没再说话,只是从药箱里取出个油纸包塞进他行囊:“里面是伤药和干粮,山北路险,夜里记得生火取暖。”
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雾,“我在码头开着药铺,你若……若回来了,随时来取药。”
凌兴喉头哽着说不出话,只对着他深深作了一揖,转身踏上了石板路。
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传来秦佩的声音,被风揉得细碎:“凌兴,别太执着——”他没有回头,只是将那柄“碎星”剑紧紧按在腰间。
剑身在布帛下微微发烫,像一块带着余温的念想,被他裹进了向西的孤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