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天色还是化不开的浓墨。
林晚秋走到自己负责的街区，橘黄色的环卫服在昏暗的路灯下，是这片寂静里唯一跳动的颜色。
“吱嘎——”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宁静，一辆黑色的保姆车蛮横地停在路边。
车门“哗啦”一声拉开，染着黄毛的秃鹫张哥一马当先，带着两个助手，像捕食的鬣狗一样冲了出来。
***杆高高举起，刺眼的补光灯瞬间打在林晚秋脸上，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首播，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家人们！
独家探访！
北大新生母亲的凌晨西点！”
张哥对着手机镜头，嗓门大得能震落树叶，“阿姨，这么早就出来工作，是不是为了给儿子攒去北京的路费啊？
太辛苦了，家人们，把‘心疼’打在公屏上！”
林晚-秋没搭理他，握着扫帚的手稳稳当当，手腕一抖，开始扫地。
“沙沙……沙沙……”扫帚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
别人扫地是往前推，她是往回拉，手腕轻轻一勾，远处的烟头、纸屑就像被磁铁吸过来一样，精准地聚成一小堆，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
一个助手想凑近拍特写，刚迈出一步，一根冰凉的竹柄就横在了他身前。
林晚秋没看他，只是专心看着地面，嘴里淡淡说道：“保持距离，我这扫帚扫过的垃圾，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别沾上味儿。”
那助手脚下一顿，脸上青白交加。
张哥眼看煽情不成，眼珠一转，有了新主意。
他快步走到路边，从花坛里捡起一个被人丢弃的奶茶杯，夸张地举到镜头前。
“看看！
家人们都看看！
就是这些没素质的人，随手一扔，加重了我们英雄母亲的工作量！
他们扔掉的是垃圾，更是扔掉了良心！”
他声情并茂，试图把观众的怒火点燃。
林晚秋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走到张哥面前，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奶茶杯。
她看了一眼，掂了掂，然后手臂一扬，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
“哐当。”
奶茶杯稳稳落入十几米外那个标着“可回收物”的蓝色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张哥，很认真地说：“谢谢你帮我捡垃圾，你总算干了件人事。”
首播间里，滚动的弹幕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随即，画风突变。
“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阿姨我没忍住！”
“神他妈干了件人事！”
“主播，你现在是官方认证的捡垃圾的了。”
“这阿姨是德云社扫地的吧？
包袱一个接一个。”
张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补光灯照着，油光锃亮。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话题往回拽，开始对着镜头卖惨：“家人们，我……我只是想为阿姨做点事，我为了找到阿姨，联系了多少人，跑了多少路，就是想把这份关爱送到……垃圾要分类，人也一样。”
林晚秋终于正眼看他，打断了他的表演。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你这种油嘴滑舌、目的不纯的，属于有害垃圾。”
她顿了顿，目光从张哥，扫向他那两个同样尴尬的助手，“需要特殊处理，离我远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张哥被怼得哑口无言，首播间弹幕刷爆“阿姨威武”的时候，一个清晨遛弯的老大爷正好路过。
老大爷穿着白色的旧背心，手里盘着两个核桃，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张哥，中气十足地开了口。
“这位先生，你的提问充满了预设和诱导，试图通过唤起同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在逻辑学上，属于典型的‘诉诸情感谬误’。”
张哥一愣：“什么玩意儿？”
老大爷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对着张哥的手机镜头侃侃而谈：“简单说，你不是在提问，你是在预设一个悲情剧本，然后强行让这位女士往里套。
这就好比我问你‘你今天停止打老婆了吗？
’，不管你回答是或不是，都默认了你打老婆这个前提。
这是逻辑陷阱，年轻人，要多学习。”
老大爷是附近大学的退休逻辑学教授，每天最愁的就是一身学问没处使。
今天可算逮着个活靶子了。
首播间的画风，再一次被带歪。
“***！
扫地阿姨是段子手，遛弯大爷是逻辑学教授？”
“今天的首播内容过于丰富，我记一下笔记。”
“主播，别愣着啊，快问问大爷‘滑坡谬误’和‘稻草人谬误’怎么解释！”
张哥的首播间，彻底变成了逻辑学公开课现场。
他看着飞速滚动的“学术弹幕”，再看看一脸认真的老大爷和旁边抱臂看戏的林晚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你……你给我等着！”
他丢下这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手忙脚乱地关掉首播，几乎是逃一样地钻回了保姆车。
汽车引擎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灰溜溜地开走了。
清晨的街道，又恢复了宁静。
林晚秋拿起扫帚，仿佛刚才只是清走了一片碍眼的狗皮膏药。
她扫完最后一点浮尘，抬头望向街角的阴影处。
那里，林晓舟正捏着手机，一脸紧张。
林晚秋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儿子别怕，妈的扫帚心里有数”的笃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