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王朝,上元佳节。
华灯初上,整座京城亮如白昼,喧闹的人潮几乎要将望江楼下的石桥挤断。
唐暮云提着一盏亲手绘制的月下墨竹花灯,混在人群中,脑子里嗡嗡作响。
“暮云,你听我说,我那表兄苏清越当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温润如玉,才华横溢,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你们都爱画画,定有说不完的话题!
今夜就约在望江楼桥头,他会提着一盏一模一样的墨竹灯等你,你见到人,把灯递过去便是成了!”
手帕交翟瑶环早上信誓旦旦的保证还在耳边回荡。
神仙人物?
唐暮云捏着灯柄,心里呵呵冷笑。
好消息:家道中落,被退婚后沦为全京城笑柄的我,终于有了新的相看对象。
坏消息:介绍人是翟瑶环这个头脑缺根弦的。
问题是:我还真就来了!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父亲被贬岭南,母亲忧思成疾撒手人寰,偌大的晚云居只剩她和几个忠仆。
若再不想办法寻个安稳,别说为父***,她连下个月的米钱都快付不起了。
至于爱情……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她正低头思量,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忽地从身侧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关切。
“暮云,真巧,你也来赏灯?”
唐暮云眼皮一跳,缓缓抬眸。
得,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眼前的人,一身月白锦袍,手持折扇,不是她那位刚刚才退了婚的“良人”前未婚夫,国子监监生顾文渊,又是谁?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窗,此刻正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唐暮云攥紧了手里的花灯,面上却依旧温婉娴静,声音清冷地像这初春的晚风。
“顾公子,我们好像没那么熟。”
顾文渊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又故作痛心疾首,“暮云,你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我自幼的情分,即便……即便家母行事仓促了些,让你受了委屈,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不同的。”
唐暮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听听,多会说话。
当初唐家得势,他一口一个“云妹妹”叫得比谁都甜。
唐家一倒台,他连夜让他娘揣着几两碎银就上门退婚。
那副嘴脸,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生怕沾上一点晦气。
如今看她孤身一人,又跑来装什么情圣?
“顾公子慎言,”唐暮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婚约己解,再无瓜葛。
你我如今,不过是陌路人。”
“陌路人?”
顾文渊像是被刺痛了,声音拔高几分,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他一步上前,逼近她,压低声音道:“唐暮云,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御史大夫的千金吗?
如今你父亲是罪臣,你就是个连三餐都难以为继的落魄户!
我肯念旧情与你说两句话,是你的体面!”
这话,像一把尖锐的钢针,又密又狠地扎进了唐暮云的心口。
唐暮云脸色一白,捏着灯柄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白。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反唇相讥,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不远处——望江楼的桥头边,一道伟岸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那人身形极高,即便在如织的人潮中也是鹤立鸡群。
他身穿一件玄色暗纹长袍,腰间悬着一枚墨色玉佩,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提着一盏灯。
一盏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月下墨竹花灯!
是他!
翟瑶环的病弱表兄,苏清越!
唐暮云脑中猛地一炸,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情急之下,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猛地推开顾文渊,提着裙摆就朝那人冲了过去。
“公子!”
她带着几分微醺的酒意,脸颊泛着红晕,气喘吁吁地停在那人面前。
男人戴着一张银色的瑞兽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轮廓分明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己在此等候多时。
唐暮云心脏狂跳,也来不及细想,首接将自己手中的花灯递到他面前,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目瞪口呆的顾文渊,勇敢地宣告——“这位,便是我相看之人!”
此言一出,西周一片寂静。
顾文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看唐暮云,又看看那个戴着面具、气场迫人的男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那男人虽一言不发,但其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势,绝非寻常之辈。
“你……”顾文渊憋了半天,最终还是灰溜溜地带着同窗,狼狈地挤入人群,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
唐暮云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想起眼前的“救星”。
她转过身,正要开口道谢,却发现男人依旧沉默地看着她。
面具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唐暮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福了一礼,便想开溜。
“今夜……多谢公子解围,小女子……”她话未说完,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
下一刻,男人接过了她手中的花灯,也……接住了她的人生。
……灯会结束,太傅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翟思君缓缓解下脸上的银色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却冷若冰霜的脸。
心腹侍卫长单膝跪地,恭敬禀报:“主上,计划顺利。
唐小姐己将信物墨竹花灯亲手交予您,顾文渊也被成功惊退。”
翟思君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盏精致的花灯。
灯壁上,月色下的墨竹清冷孤傲,一如画它的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初见那豆蔻少女时的惊鸿一瞥。
她站在宫宴的一角,专注于画卷,对周遭的一切繁华喧嚣恍若未闻,干净得像一捧初雪。
五年了……他低声呢喃,眸色深沉如夜。
“明日,宫中圣旨便会抵达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