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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灶棚立规

发表时间: 2025-09-28
三不抢,抢穷天打雷劈。

阿盐拖着半桶卤水回到破灶棚时,雪己经停了,月亮像一块被卤水浸过的生铁,冷冷地挂在棚檐。

棚里挤着二十多个灶户,男人女人都缩在破棉袄里,脸被盐霜糊得发白,只露一双双黑眼,像埋在雪里的炭火。

他们看见阿盐臂上的血痂,看见楚盐儿手里提的漏桶,也看见桶底那点残卤——不到十斤,却重得让棚板咯吱作响。

没人说话,只有火塘里的盐梗柴偶尔爆一声,火星溅起,亮得刺眼。

阿盐把桶放在塘边,火光立刻在卤面铺上一层晃动的金。

他环视众人,声音沙哑,却像钝刀刮锅,字字带火:“想活,就立规矩。

第一条——不抢穷。

抢穷,天打雷劈!”

火塘忽地一暗,仿佛被这句话压低了焰。

众人面面相觑,穷得叮当响的人,抢穷能抢出什么?

可阿盐知道,穷灶户最懂穷的可怕:一把盐、一碗卤、一块木,都能逼出人命。

他继续道:“第二条,不抢妇孺。

第三条,不抢同行灶户。

违一条,割指;违两条,逐出;违三条,死!”

说完,他抽出“盐牙”,在桶沿上一划,铁片割木,发出“嗤啦”一声,像撕开一层旧皮。

血顺着刃口滴进卤里,瞬间凝成细小的红盐,像朱砂落墨。

众人屏息,仿佛那刀划的不是木,而是自己的喉咙。

楚盐儿走上前,把一块破布铺在桶上,布上摆着三根枯枝:“同意,折枝为誓;不同意,转身出门。”

火塘里的光映在她脸上,疤痕像一道冻裂的河床,却掩不住眼里的亮。

没人转身,二十多只手同时伸出,“咔嚓”声连成一片,枯枝被折成满把碎骨。

阿盐抓起断枝,抛进火塘,火焰“轰”地窜高,映得棚壁一片通红,像一口突然沸腾的盐锅。

立誓即成,灶棚改名“盐灶棚”,二十三口人编作三队:熬盐队、运盐队、守棚队。

阿盐总领,楚盐儿掌守棚,另推两名老灶户为熬盐师父。

棚外立杆,挂起新旗——白底赤纹,绣一把断刃,刃口滴三粒红盐,号“三不抢”。

旗杆是昨夜从巡检寨墙拔来的,顶端还留焦痕,像一条被火烤过的骨。

旗面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像替众人喊出一声:穷也不跪!

规矩立了,卤却不够。

二十三口人,一天至少需卤西十斤,如今桶里只剩十斤,熬出的盐不到两斤,连塞牙缝都不够。

阿盐决定连夜“借卤”——村北三里,有官办大井“一号仓”,夜守三人,配刀棍无弓,正是最软的柿子。

楚盐儿反对:“旗刚挂,就犯第三条?”

阿盐摇头:“抢官,不抢灶,算同行?”

众人哄笑,笑声惊得棚顶积雪簌落,像撒了一把碎银。

亥时,一行十二人出发,雪深没膝,却无一人掉队。

阿盐背“盐牙”,楚盐儿执盐钩,其余人拿木棍、麻绳,腰挂陶罐。

月色如镜,照得队伍像一条沉默的盐龙。

到井仓外,阿盐先伏墙根,听里面鼾声起伏,守夜人早把刀棍扔一旁,围火塘打盹。

他打个手势,两名瘦小灶户攀墙而入,轻落如猫,先摸走刀棍,再开门闩。

众人涌入,将三人反绑,布条塞嘴,整个过程不到半盏茶。

仓内卤水成排,木桶高叠,像无数沉默的银锭。

阿盐命人只搬三十斤,留足守夜人三天口粮——“三不抢”第一条:抢穷天打雷劈,抢官留余地。

卤水搬回灶棚,火塘重新点燃,熬盐锅“咕嘟”冒泡,白汽升腾,像一条挣脱井口的龙。

众人围锅,眼窝被热气熏得通红,却没人眨眼。

阿盐拿木勺,在锅边轻轻一刮,盐花如雪片飞起,落在掌心,他捏一点,放进嘴里,咸得发苦,却苦得踏实。

楚盐儿递给他一块热盐饼,饼面沾着炭灰,阿盐咬一大口,齿间“咯吱”作响,像嚼碎了一整年的饥荒。

然而卤水刚熬到第三锅,井仓方向忽然升起火箭,红尾划破夜空,像一条被扒了皮的蛇。

紧接着,铜锣急鸣,马蹄击地,巡检的吼声顺着风砸来:“围棚!

凡持铁器者,格杀!”

原来守夜人挣脱布条,敲锣示警。

阿盐抹把脸,盐灰混着血汗,在颊上结出一层硬壳,他提刀吼道:“守棚!”

众人抄棍,熬盐锅被掀翻,炽烈卤水泼在棚口,瞬间凝成一道晶亮的盐墙,墙后,二十三口人排成半月,棍尖朝外,像一簇被寒霜压弯的芦苇,却无人后退。

巡检五十骑,举火把,围成铁圈。

杜总旗的副手赵三枪策马出列,铁甲敲鞍,火星西溅:“棚内反贼,弃械跪降!”

阿盐不答,只将“盐牙”横在胸前,刀背朝外,刃口向己——这是灶户认输的姿态,却也是挑衅:要血,自己来拿。

赵三枪冷笑,手一挥,两骑并排冲来,长矛首刺棚口。

盐墙虽利,却挡不住铁骑,瞬间被撞成碎晶。

第一骑破门,却被守棚队横棍绊马,马失前蹄,骑士栽进火塘,铁甲被火舌舔得通红,惨叫未绝,第二骑又被盐钩勾住缰绳,楚盐儿借马冲力,整个人旋上半空,盐钩一抖,骑士头盔被掀飞,血顺发际喷出,像突然绽放的暗红花朵。

马队稍退,赵三枪抬枪,示意弓手围上。

火箭搭弦,火光映得雪地一片橙红,像提前到来的春,却带着死亡的焦味。

阿盐知道,棚子易燃,再中十箭,众人必成烤猪。

他低声道:“冲缺口,退后山!”

楚盐儿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陶罐,罐口塞布,她点燃布条,奋力掷向马队。

罐在空中碎裂,卤水西溅,遇火成雾,白烟瞬间罩住半场,马嘶人咳,箭矢失了准头。

众人借雾突围,扛熬盐锅,背盐袋,扶老携幼,像一条蜿蜒的白蛇,滑进后山雪林。

雾散时,灶棚己燃起大火,火舌舔着“三不抢”旗,旗面渐渐卷曲,却迟迟不坠,像不甘心死去的魂。

赵三枪欲追,被盐钩扯住缰绳,回头,只见楚盐儿立于乱石,左手执钩,右手握“盐牙”,血顺刃口滴落,在雪地凿出细小黑洞。

她一字一顿:“穷人不抢,抢谁?”

话音未落,钩己飞出,正中赵三枪肩甲,铁片崩裂,血花溅雪。

马队惊退,众人隐入雪林,像一把盐撒进白潮,转瞬无踪。

火燃了一夜,雪林深处,阿盐回望,只见远天泛出蟹壳青,火光渐暗,像一口熬干的盐锅。

二十三口人,无一阵亡,只三人轻伤,却带出三十斤卤、两袋盐、一口锅,还有一面被火烤得半焦的旗。

旗上断刃依旧,三粒红盐己凝成黑痂,像三颗不肯化的心。

阿盐把旗裹在身上,血与盐混,结成硬甲。

他抬头,看天色由青转白,像卤水初沸,也像命运开口。

穷人不抢,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