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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盐井夜逃

发表时间: 2025-09-28
卤水比寒风更冷。

阿盐被井绳放下去的时候,月亮正悬在井口,像一块磨薄的冰片,照得井壁的盐霜闪出刀锋般的亮。

他咬一根麻秸,把呼吸压得极低,仿佛稍一重,就会惊动黑暗里潜伏的巨兽。

井深三十丈,井壁凿满坑窝,脚蹬上去,盐粒簌簌落,像细碎的玻璃渣,砸在头顶、后颈,立刻被体温焾化成水,再被风一吹,结上一层更硬的盐壳。

下到第十八丈,风忽然没了,空气变得潮而重,像浸了水的棉被捂在口鼻。

阿盐知道,那是卤气。

卤气比空气沉,沉到井底,像一层看不见的湖。

麻秸吸饱了湿气,变得软而苦,他吐出,换一口气,喉咙里顿时辣起一层锈味——那是铁、那是盐、那是血,也是他往后余生都要尝的味道。

轱辘在头顶吱呀,每转半圈,井绳就松一尺,发出“嚓”的一声轻响,像骨头在磨骨头。

阿盐用左手攥绳,右手提桶,桶是桦木箍的,外壁结着一圈旧盐霜,月光一照,亮得发白。

他得把桶沉进卤湖,打满二十斤,再晃绳为号,上头才肯拉他上去。

二十斤,说多不多,说少,却够买他这条命。

巡检的告示还在村口贴着:私卤一桶,折左指;两桶,流放;三桶,斩。

阿盐想,自己这条命,眼下就值一桶半。

脚终于踩到井底。

卤水黑得发蓝,像一面倒扣的夜空,月亮被关在里面,缩成一条银色的针。

阿盐蹲身,把桶按进卤湖,桶口刚触水面,“滋啦”一声,桶壁立刻结出一层冰晶似的盐膜,月光下闪出细碎七彩。

他心头一紧——老桶!

这桶用了七年,箍圈早己开裂,只是被盐霜糊住,才勉强不漏。

如今一遇卤,霜化缝现,木条“哔剥”几声,竟从铁箍里弹出,像炸开的骨片。

桶裂了,卤水顺着缝往里灌,也往外漏,眨眼间只剩半桶。

阿盐急探手去堵,掌心被木刺划开,血珠滚进卤湖,立刻凝成细小的红盐,像一撮朱砂撒进墨缸。

头顶的轱辘忽然停住。

井口传来压低的人声,隔着三十丈,只剩丝丝缕缕的线,却足够让阿盐后背炸起寒毛——“下头有动静?”

“再等等,漏桶声。”

“巡检交代,抓现行。”

声音像锈钉,一根根钉进耳膜。

阿盐明白,自己被卖了。

暗仓里的楚盐儿说过:今晚有内鬼,才冒险让他下井“抢卤”,如今鬼动手了。

头顶的井绳忽然绷紧,却不是往上拉,而是左右晃,绳皮蹭着井壁,发出“嗤啦啦”的火花。

阿盐知道,那是有人在割绳。

绳一断,他摔也摔死,卤也洒光,巡检下来收尸,还能落个“盗卤失足”的结案。

血从掌心涌出,沿腕而下,在袖口干成硬壳。

阿盐用牙咬断腰带,把桶箍死,反手抽出别在后腰的“盐牙”——那半尺玄铁片,刃口钝,却足够割木。

他深吸一口卤气,铁锈味呛得肺里起火,左手攥绳,右手抡铁片,猛砍井壁!

井壁是千年沉积的盐岩,硬得发脆,一刀下去,盐星西溅,竟被剜出一道缝。

阿盐把铁片横插缝中,脚尖踩住,整个人吊在半空,刚离开井底,头顶“崩”一声脆响——井绳断了,一截麻绳软蛇般垂下,轻轻扫过他脸,像死人的头发。

井口忽然亮起火把,七八支同时伸进来,火舌被井筒拔得老长,像一串倒挂的辣椒。

火光里,巡检的脸探出半轮,腮帮盐霜在热焰下化成水,一道道黑痕,像裂开的墨。

“小崽子,还藏得住?”

杜总旗的声音砸下来,震得井壁盐粒簌簌落。

阿盐咬紧牙,左手攀缝,右手提桶——桶只剩半满,却重若千钧。

他得把半桶卤带上去,带不上去,就得把命留在这里。

火把越降越低,热气灼得头皮发疼,阿盐忽然松手,整个人坠回井底,就势一滚,把半桶卤泼向井壁!

卤水遇火,“滋啦”爆响,白雾冲天,火舌被卤掐灭,井口传来一片咳声。

阿盐趁雾未散,抡起“盐牙”,在井壁连凿数下,盐岩成片剥落,竟被他挖出一个个踏脚窝。

他提着漏桶,踩着新窝,向上攀,像壁虎,也像疯兽。

血从指尖滴下,落在卤雾里,竟被热气蒸成细小的红盐,纷纷扬扬,像一场逆向的雪。

爬到第十五丈,井筒忽然收窄,只容一人侧身。

阿盐把桶背在背上,用绳捆死,腾出双手,一寸寸挪。

身后,巡检己放下长矛,矛尖绑火把,伸进来乱捅,火舌舔着他脚跟,鞋底立刻冒起青烟。

阿盐猛地收腹,整个人贴进井壁,火把从腹前扫过,棉裤被撩出一道焦痕,皮肤***辣疼。

他却笑了——疼证明还活着。

他抬脚,把“盐牙”狠狠踢进井壁,借刀作梯,再攀一丈。

头顶忽然传来铁器碰撞声,抬头,见一方铁栅栏正缓缓合拢——巡检要封井!

栅栏间隙只余半尺,再慢一瞬,他就被卡成两截。

阿盐深吸一口气,把背上的桶猛地一掀!

半桶卤水泼向栅栏,铁条遇卤速冷,“咔啦”脆响,竟被冻出一层晶盐,脆如玻璃。

阿盐就势一肩撞去,“砰”栅栏断裂,他整个人滚进井道侧壁的暗洞——那是楚盐儿早凿好的藏卤仓,入口仅容一肩,内里却豁然开朗。

暗仓点一盏豆油灯,火苗被卤气压得极低,像将熄未熄的鬼火。

楚盐儿蹲在灯旁,正把最后一袋盐码成掩体,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一个血人——阿盐左臂被栅栏划开,皮肉翻卷,血顺指尖滴落,在地面凝成红盐。

她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白得发亮。

“半桶?”

“半桶。”

阿盐喘得像破风箱,“够活三天。”

“三天,够反杀。”

楚盐儿把灯芯挑高,火苗“噗”地窜起,照出她脸上纵横的疤,也照出她眼里两簇幽火,“把桶放下,先止血。”

她随手抓起一把盐,按在阿盐伤口上,盐粒遇血,立刻发出“咝咝”细响,像无数小嘴在吮。

阿盐疼得眼前发黑,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楚盐儿又撕一条布,勒住他臂根,打结时低声道:“想活命,先抢卤。

井口己被封,明晚他们还会下井清仓——咱们得把半桶卤变成一桶命。”

阿盐靠在盐袋上,听卤水从漏桶滴落,“嗒、嗒”,像更鼓,也像心跳。

他忽然想起爹被斩时,血也是这般节奏,慢得残忍。

他抬手,把“盐牙”横在膝上,用指尖血在刃口抹一线,血被铁吸收,留下暗红痕。

“反杀?”

他嘶哑地问。

“反杀。”

楚盐儿点头,把灯芯掐灭,暗仓沉入黑蓝,“用半桶卤,煮一锅天下。”

卤水比寒风更冷。

想活命,先抢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