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还没停，清晨的设计部飘着淡淡的咖啡香，混合着真丝面料特有的柔光。
林羽踩着上班铃进来时，帆布包里除了设计稿，还揣着个保温袋——里面是母亲凌晨煮的桃花粥，特意装了两份，一份自己的，一份给苏悦。
他指尖还沾着点未洗干净的绣线染料，是昨天熬夜改绣样时蹭上的，淡粉色，像落在指腹的桃花瓣。
“林羽，这儿！”
靠窗的张姐朝他招手，旁边空着的工位上，己经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
林羽愣了愣，张姐笑着指了指杯子：“周总监让我给你的，说‘新人得有新人的样子，别总喝那带花的茶，提神得靠咖啡’。”
话里的意味很明显，林羽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却没觉得暖——周明远的“好意”，更像一种敲打，提醒他这里不是能慢悠悠绣桃花的皖北老家。
他刚把设计稿摊在桌上，周明远就拿着支红笔走了过来，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你这桃花纹样太散了，真丝面料上撑不起来，得改得更密集点；还有配色，粉得太淡，时装周要的是冲击力，得加亮片。”
林羽攥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
他昨晚改了三版纹样，特意把桃花间距调疏——真丝薄透，密了会显得厚重，反而失了灵气。
可看着周明远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还是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问：“亮片会不会盖过刺绣的质感？
您看这针脚……质感能卖钱吗？”
周明远打断他，红笔在“桃花间距”那栏画了个大大的叉，“客户要的是第一眼惊艳，不是让他们凑过来数针脚。
今天下班前把修改稿给我，别耽误进度。”
说完，他转身走向苏悦的办公室，路过张姐工位时，还特意停顿了下，眼神扫过林羽的设计稿，那目光让张姐悄悄蹙了眉。
林羽盯着纸上的红叉，心里有点发闷。
他摸出手机，翻出母亲昨天发的视频——老家的桃林刚下过雨，花瓣上挂着水珠，母亲站在树下说：“阿羽，绣桃花得顺着花的性子来，太挤了，花会喘不过气的。”
他指尖摩挲着屏幕，突然想起苏悦上次说的“让传统长出当代骨血”，不是把它塞进华丽的壳里，是让它自然地融入。
“别听他的。”
身后传来苏悦的声音，她手里拿着个空了的搪瓷杯，是昨天林羽送茶的那个，“亮片会破坏刺绣的柔和感，间距也不用改——我看过你昨晚发的电子版，疏朗才符合夏季的轻盈。”
林羽回头时，正好看见苏悦把搪瓷杯放在他桌上，杯底还留着点桃花瓣的碎末。
“周总监那边我去说，”她指尖点了点设计稿上的桃花枝，“你把这里的枝蔓再修得细一点，和真丝的垂感更搭。
对了，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闻着有股甜香。”
林羽才想起保温袋，连忙打开，桃花粥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米粒熬得软烂，上面浮着几片晒干的桃花瓣，还冒着热气。
“我妈煮的桃花粥，说养胃，我多带了一份……”他说着，突然觉得有点唐突，手僵在保温袋上，“要是您不喜欢甜的，就算了。”
苏悦看着他局促的样子，想起昨天他递茶时红透的耳朵，忍不住笑了：“正好我没吃早餐，谢了。”
她接过保温盒，指尖碰到盒壁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这不是办公室里常见的外卖咖啡、三明治，是带着烟火气的、有人惦记的温度。
她低头舀了一勺，桃花的甜香混着米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比任何提神饮料都管用。
林羽看着她喝粥的样子，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了。
他拿起笔，开始修改枝蔓的线条，笔尖划过纸面时，比刚才稳了许多。
张姐凑过来，悄悄给了他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周总监上周找代工厂问过亮片价格，估计是想拿回扣”，还画了个小小的桃花表情。
林羽抬头看她，张姐眨了眨眼，又低头改自己的设计稿，嘴角带着点笑意——昨天林羽给她看修改绣样时，耐心讲解“藏针绣”的细节，让她想起刚入行时对设计的初心，那份认真，比周明远的“冲击力”实在多了。
下午，周明远拿着林羽的修改稿，脸色更难看了：“我让你加亮片，你怎么一点没动？
苏总护着你，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整个设计部都听见。
林羽站起来，手里攥着那块试绣的真丝样布：“周总监，我昨天试过加亮片，您看——”他把样布递过去，亮片粘在绣线上，确实抢了桃花的风头，“而且我联系了皖北老家的刺绣工坊，阿姨们手工绣局部，成本比加亮片还低15%，质量也有保证。”
周明远的手指捏着样布，指节泛白。
他没想到林羽不仅没听话，还找好了替代方案，甚至算好了成本——这一下，他想拿回扣的心思，几乎要被戳破了。
就在这时，苏悦的办公室门开了，她手里拿着份文件，声音平静却有分量：“工坊合作的事我己经批了，合同下午就签。
周总监，夏季系列的核心是‘东方温度’，亮片方案不符合主题，就不用再提了。”
周明远看着苏悦眼里的坚定，知道再反对也没用。
他把样布摔在桌上，转身走了，路过林羽身边时，低声说了句“你等着”，语气里的敌意像梅雨季的潮气，黏在空气里。
林羽攥着样布的手松了松，指尖的新伤口有点疼——是昨天试绣时被针扎的，还没结痂。
苏悦走过来，从抽屉里拿出片创可贴，轻轻贴在他的伤口上：“别在意他的话，你的设计没问题。”
她的指尖碰到他的皮肤，很轻，却像带着暖意，让林羽突然想起母亲给她贴创可贴时的样子。
“谢谢苏总。”
林羽的声音有点哑，他看着苏悦，突然发现她的眼底也有淡淡的青影——肯定也是熬夜看方案了。
他想起包里还有母亲晒的桃花干，连忙拿出来：“这个泡水泡茶，能安神，您要是熬夜……”苏悦接过桃花干，指尖捏着那片淡粉色的花瓣，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窗外的雨终于小了点，阳光透过云层，落在桌上的真丝样布上，桃花绣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像刚从桃林里摘下来的一样。
下班时，林羽收到母亲的消息，说工坊的阿姨们听说要和“大城市的公司”合作，都连夜准备绣架呢。
他笑着回复“放心，我会好好干”，抬头时，正好看见苏悦站在玻璃门外，手里拿着那个搪瓷杯，朝他挥手：“明天的桃花粥，我还想喝。”
林羽的耳朵又红了，用力点头，帆布包里的桃花干，似乎也跟着散发出更浓的香气。
他知道，职场的风浪才刚开始，但只要手里握着绣针，心里装着桃花，还有那个愿意喝他带的粥、护着他设计的人，就没什么好怕的——就像母亲说的，针脚里藏着心意，总会有人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