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在饭桌上第十次夸她孙子。“我家大宝，钢琴过了八级，上周还得了个奥数金奖。
”她话锋一转，眯着眼看我闷头吃饭的儿子。“小远，你有什么才艺，给大家表演一个？
”我儿子头埋得更低了。我笑着掏出两张纸。一张是我儿子的，全科满分。另一张是大宝的，
红彤彤的三十五分，上面还有老师评语：“建议重修”。大姑的脸瞬间绿了。她不知道，
我儿子最大的才艺，就是忍着恶心每周帮她孙子补课，一小时五百。
01油腻的红烧肉酱汁凝固在盘子边缘，像一圈暗褐色的枷锁。头顶的水晶灯光线刺眼，
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无所遁形。大姑陈秀莲尖锐的声音，
第十次穿透饭桌上嘈杂的杯盘碰撞声，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我家大宝，就是省心。
”她夹起一块油光锃亮的排骨，慢悠悠地剔着肉，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全场。
“钢琴八级证书，前两天刚拿到手，金灿灿的。”“上周的奥数比赛，又捧了个金奖回来，
他爸妈奖励了他最新款的游戏机。”我垂下眼，专注于碗里那几粒被酱油浸透的米饭。
儿子陈远坐在我身边，肩膀缩着，几乎要把整张脸埋进碗里。我知道他在紧张。
每次家庭聚会，都是他的一场公开处刑。而行刑的刽子手，永远是我的好大姑，陈秀莲。
她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嘴，总能精准地找到最伤人的角度。“哎，苏晴，
”她终于把火力对准了我们，“你家小远呢？”我抬起头，迎上她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
“小远就只知道闷头吃饭，你看他那样子，瘦得跟豆芽菜似的。
”她的话锋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插过来。“小远，你有什么才艺，也别藏着掖着了，
给大家伙儿表演一个助助兴？”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儿子身上。
我能感觉到小远身体的僵硬，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连头都不敢抬。
亲戚们有的打着圆场，“哎呀孩子内向，别为难他了。”有的则纯粹是看热闹，
嘴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丈夫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我的腿，
眼神里是熟悉的恳求——忍一忍，家和万事兴。我凭什么要忍。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儿子，
在这种以羞辱他为乐的场合里，一忍再忍。我放下筷子，动作很轻，
发出的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看过来。我冲着脸色越发得意的大姑笑了笑。“大姑说的是，
小远确实有个才艺。”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大姑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一向沉默的我居然会接招。在所有人好奇的注视下，我不紧不慢地从随身的包里，
拿出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这是什么？”有人问。我没有回答。我先展开了第一张。
那是一张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最顶端，“陈远”两个字清晰工整。下面一长串的科目，
后面跟着一连串鲜红的满分。年级排名：1。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中央空调的出风声。大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紧接着展开了第二张纸。那是一张数学试卷。顶端龙飞凤舞地签着“李大宝”三个大字。
分数栏里，那个红得刺眼的“35”，像一个响亮的耳光。试卷的末尾，
还有一行老师用红笔写下的评语：“基础薄弱，建议重修。”大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从僵白变成了铁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全场死寂。
我将那张35分的试卷朝大姑的方向推了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儿子最大的才艺，
就是每周六下午，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给您这位拿奥数金奖的孙子补习数学。”我顿了顿，
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一小时，五百。”“啪嗒。”大-姑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几秒钟后，她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我……我家里燃气没关，我先回去了！
”她抓起自己的包，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背影都写满了狼狈。02大姑逃离后，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那盘没怎么动的红烧肉彻底凉了，油腻凝结成一层白霜。
丈夫陈建的脸色比那盘肉还难看。他全程没说一句话，直到回家的车里，
压抑的怒火才终于爆发。“苏晴，你今天是不是疯了？”他的手紧紧攥着方向盘，
手背上青筋暴起。“你让大姐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以后亲戚还怎么做？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城市的夜晚喧嚣而孤独。“她让小远下不来台的时候，
你怎么不觉得是问题？”我的声音很冷。“那不一样！她就是嘴碎，你跟她计较什么？
忍忍不就过去了？”“忍？”我转过头，直视着他。“陈建，我们结婚十七年，
我忍了她十七年。”“她当着我的面说我生不出儿子是报应，我忍了。
”“她说我工作普通给你丢人，我也忍了。”“但她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当众羞辱我的儿子。
”“那是我的底线。”陈建被我堵得哑口无言，最终只是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车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像一声无奈的哀嚎。他不懂。他永远只会说“家和万事兴”。
却不知道，这所谓的“和”，是用我和我儿子的尊严去粉饰的。回到家，
我刚给小远倒了杯牛奶，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家族微信群“陈氏一家亲”里，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地弹出来。不用点开看，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恶人先告状。
这是陈秀莲的拿手好戏。我点开群，果不其然。大姑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带着哭腔，
声泪俱下。“我好心好意让小远活泼一点，他妈倒好，
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张假的成绩单来羞辱我！”“说我们家大宝考三十五分，谁信啊？
我们大宝可是拿奥数金奖的！”“苏晴就是嫉妒我们家大宝优秀，从小就看我们不顺眼，
心眼怎么能这么坏！”“她把孩子都教坏了，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作假，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绝口不提补课的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弟媳恶意中伤的无辜长辈。群里立刻炸了锅。
不明所以的七大姑八大姨开始纷纷站出来主持“公道”。二婶：“苏晴，
你怎么能这么对大姐说话呢？她可是长辈。”三叔：“就是，快给大姐道个歉，
一家人别伤了和气。”大姑的儿媳，也就是大宝的妈妈，也跳了出来。“我妈就是心直口快，
没有坏心。舅妈，您今天做得确实有点过了，太不尊重长辈了。”一条条指责，
像一把把钝刀，割在人心上。小远从房间里走出来，眼圈红红的。“妈，对不起，
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我放下手机，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不是你的错。”我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你是最棒的，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更不需要为别人的无知和刻薄负责。”“是大人的世界太复杂，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我看着儿子清澈又带着一丝不安的眼睛，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我拿起手机，
没有在群里说任何一句话。争吵是最无用的。我要的，从来不是口舌之争的胜利。我要的，
是让事实说话。我关掉微信，对小远说：“睡吧，剩下的事情，妈妈来处理。”就让子弹，
再飞一会儿。03第二天是周日。阳光很好，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却一夜没睡。大姑的电话从早上七点开始，就锲而不舍地打进来。我没接。随后，
是我公婆的电话。这个电话，我不能不接。“小晴啊，
”婆婆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责备，“我听你大姑说了，昨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妈，没有误会。”我平静地回答。“你大姑那个人，就是嘴巴厉害点，你别往心里去。
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服个软，跟她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又是“服个软”。
在这个家里，似乎只要发生矛盾，永远是我这个外姓人需要“服软”。“妈，我没错，
我不会道歉。”我礼貌，但坚决地回绝了。婆婆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我知道，
她肯定会觉得我“不懂事”。无所谓了。家族微信群里，经过一夜的发酵，
对我的声讨已经达到了顶峰。大姑见我不回应，闹得更凶了，甚至开始暗示我人品有问题。
“苏晴就是个笑面虎，看着文静，心机深着呢！”“我们家陈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娶了这么个搅家精！”我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内心毫无波澜。时机差不多了。
我打开手机相册，找到了那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照片。然后，我点开“陈氏一家亲”微信群。
在几十条未读消息的轰炸下，我没有回复一个字。我只是默默地，按下了那个“+”号。
选择图片。发送。第一张图片，是一份PDF文件的截图。
标题用黑体加粗的字体清清楚楚地写着——“关于李大宝同学的补习辅导协议”。
协议内容详细列明了甲方李大宝家长和乙方陈远的权利与义务。
补课科目：初中数学。补课时间：每周六下午三点至五点。
课时费用：每小时伍佰元整500元/小时，一节课两小时，共计壹仟元，每周结算。
群里瞬间安静了。我没有停下。我发了第二张图片。那是协议的最后一页。在甲方签名处，
大姑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大宝父母的名字，签得端端正正。名字旁边，
还按着两个鲜红的指印。如果说第一张图让群里安静，那第二张图，就是让整个群直接死亡。
但这还不够。我发了第三张，也是最后一张图。那是一张银行电子回单的截图。
付款方是大宝的妈妈。收款方是我的账户。转账金额：4000元。转账时间是上周日，
正好是一个月的补课费。最致命的是，在转账备注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七个字。
“小远老师辛苦了。”铁证如山。三张图片发出去后，整个“陈氏一家亲”微信群，
陷入了长达十几分钟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前那些上蹿下跳，对我口诛笔伐的亲戚们，
仿佛集体掉线，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了。那感觉，真痛快。04寂静之后，是私聊的震动。
最先发来消息的，是大姑的儿媳，大宝的妈妈。她的头像是个可爱的卡通娃娃，
发来的信息却充满了尴尬。“舅妈，对不起，我妈就是那个脾气，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在群里帮她说话，也是不想让她老人家太生气。
”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又消失。反复几次，
她才又发来一句：“您看，这事能不能就算了？”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
只淡淡地回复了两个字。“理解。”没有原谅，也没有追究。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显然比破口大骂更让她难受。当天晚上，我正在厨房切水果，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了，电话那头传来大姑陈秀莲气急败坏的吼声。“苏晴！你什么意思？
把那些东西发群里，故意让我丢脸是不是？”她不是来道歉的，是来问罪的。
我把一片苹果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没有说话。我的沉默显然激怒了她。
“你是不是故意教不好我家大宝？看着他考那么点分，你好去看我们家的笑话？”这逻辑，
真是匪夷所思。一个成年巨婴的无能狂怒。“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这课我们不补了！
我们家大宝不稀罕你儿子教！我们有的是钱，要去请真正的名师！”她单方面，
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宣布了补课的终止。我咽下嘴里的苹果，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好的。”“那预祝大宝在名师的指导下，成绩进步，早日拿到奥数世界金奖。”说完，
我没等她再咆哮，直接挂断了电话，拉黑。整个世界清净了。小远从房间里出来，
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妈，大姑是不是说，以后不用我去补课了？
”他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争吵。“嗯。”我把一盘切好的水果递给他，“以后你的周六下午，
自由了。”“可是……那笔钱……”他有些犹豫，我知道，
对于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一个月四千块，不是一笔小钱。我笑了，
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孩子，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好心情没了可划不来。”“再说，
你给那个小霸王补课，真的开心吗？”小远立刻摇了摇头。他早就跟我抱怨过，
大宝上课根本不听，不是玩手机就是打瞌睡，态度极其恶劣，简直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那不就行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笔钱，我们不赚也罢。”“正好，
你不是一直想参加那个全国中学生科创比赛吗？之前你说没时间准备，现在时间有了。
”“妈妈支持你，去做你真正喜欢、有价值的事情。”小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种从心底迸发出的光芒，比任何金钱都宝贵。至于被终止的补课，我没有丝毫惋惜。
我只是有点好奇，离开了小远这个“假老师”，那位“真名师”，能把李大宝同学的十八分，
提高到多少。05时间像指间的细沙，悄无声息地流走。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的时候。
这一个多月里，大姑陈秀莲的朋友圈，成了她炫耀“名师”的主阵地。
今天晒一张“金牌名师”的豪华履历。明天发一张大宝深夜“苦读”的摆拍照片，
旁边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配的文字更是意有所指。“好老师就是不一样，
一分钱一分货，我家大宝现在学习劲头足得很！”“看着孩子这么努力，再辛苦都值了！
”下面一堆亲戚点赞评论，说着“大宝真棒”、“秀莲姐有福气”之类的奉承话。
我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我和小远的时间，全部投入到了那个科创比赛上。
小远的项目是关于城市垃圾分类的智能识别系统，从搭建模型到编写代码，他几乎一手包办。
我负责后勤和查阅资料，看着他从一个内向沉默的少年，
变成了一个谈起自己热爱领域时滔滔不绝、眼里有光的追梦者。这种变化，让我无比欣慰。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是个阴天。家族群里，一反常态地安静。尤其是大姑，
连个头像都没冒。我猜，情况可能不太妙。下午，大宝妈妈的微信私聊弹了出来。“舅妈，
在吗？”“小远的成绩出来了吗？”她的语气，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