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清晨，天光微亮，细雨刚歇。
楚府西院偏厢，屋檐滴水，青石板湿滑。
楚云歌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下被褥单薄，指尖触到粗布床单的毛糙。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随即清晰。
西面土墙斑驳，窗纸破了个洞，风从缝隙钻入，吹得案上残烛摇曳。
她记得自己是从悬崖坠下的。
镁光灯、掌声、导演的喊停声还在耳边回响，然后是那场意外——保镖失职，栏杆断裂，她跌入深谷。
再睁眼，就成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楚家嫡女，同名同姓，年二十一。
可这身份尊贵的皮囊下，日子过得比寻常婢女还不如。
她坐起身，环顾西周。
屋里没有熏香，炭盆早己熄灭，连昨日换下的衣裙都未收走。
贴身丫鬟不见踪影，饭食也未送来。
外头传来脚步声，却只是粗使婆子路过，看都不看这间屋子一眼。
楚云歌垂眸，指尖轻轻摩挲手腕内侧的一道旧疤——那是前世拍动作戏留下的。
她低头看了看这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整齐，与记忆中常年贴假甲的手略有不同，但轮廓相似。
她不是原主了。
而原主在这楚府里的处境，仅凭眼前这些细节就能推断出来：不受宠，无权，连基本用度都被克扣。
若不尽快站稳脚跟，等待她的只会是更深的打压。
她起身穿衣，动作利落。
铜镜蒙尘，她拂去灰，照见一张清丽的脸。
眉如远黛含春水，肤若凝脂赛新雪，唇色淡而不艳，眼波沉静似有千言未说。
这张脸，七分像她前世的模样。
她没笑，只是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确认归属。
“既来了，就得活。”
声音很轻，却落地有声。
外头传来脚步声，一个粗使丫头端着个黑陶碗进来，碗里稀粥发凉，上面浮着几片菜叶。
“小姐，早饭……厨房说米粮不足，只能先给这些。”
丫头低着头，语气敷衍。
楚云歌接过碗，放在桌上，没动。
“我昨天下令查月例账本，可送来了？”
她问得平静，像在聊天气。
丫头一愣，“这……还没……那就去催。”
她转身从枕下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开一页，“顺便告诉管事嬷嬷，前日采买记录写着买了五斤猪肉，实际入库三斤。
多出的两斤，不知进了谁的锅。”
丫头脸色变了。
那本册子是她昨晚翻箱倒柜找到的，原主用来记琐事的本子，如今成了她手中的筹码。
而那些数字，是她凭借前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在短短一夜之间整理出来的。
厨房贪墨，克扣饭食，不过是想逼她低头求人。
但她偏不。
半个时辰后，厨房重新送来一碗热粥，还多加了一小碟腌菜和一碗鸡汤。
没人明说是谁下令，但楚云歌知道，震慑己成。
她喝完粥，擦了嘴，正要起身，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浣衣房的婆子来了，手里拎着一件素色长裙，裙摆染了大片暗红，像是混洗时沾了朱砂色的布料。
“小姐，实在对不住，昨儿收衣时不小心混了，这裙子……怕是穿不得了。”
婆子嘴上道歉，眼里却藏着得意。
楚云歌接过裙子，指尖抚过那片污渍，神情未变。
这是她唯一一件体面的素裙，原主母亲所留，虽不华贵，却是遗物。
她轻轻展开裙子，当着众人面，低声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如今毁了，我只能去她灵前跪着哭诉，说是浣衣房的姐妹不懂规矩，连件旧衣都护不住。”
她语气温柔，却字字带刺。
“若今日我能忍，明日她们便敢动我的嫁妆；再往后，是不是连灵牌都能拿来烧火？”
围观的几个下人交换了下眼神，有人悄悄后退半步。
楚云歌抬眸，扫视一圈，“请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婆子来一趟，就说我要讨个公道。
不是为这一件衣裳，是为日后楚府的体面。”
她话音落下，无人应声，却也没人敢反驳。
老夫人虽不管庶务，但在府中威望极高，掌事婆子更是出了名的铁面。
若真惊动了她，浣衣房少不了责罚。
不过片刻，浣衣房主管匆匆赶来，脸色发白。
“是我疏忽！
定是底下人乱了章程！
我这就罚她半月俸银，另补一件新裙给小姐！”
楚云歌摇头，“不必补。
从今往后，我的衣物由我身边人亲自交接，不再经他人之手。
你们只需按时清洗即可。”
主管咬牙，却不敢拒绝。
她赢了。
不是靠吵闹，不是靠撒泼，而是把一件小事，拔高到礼法与孝道的层面，逼得对方不得不让步。
人群散去后，她回到房中，关上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窗外天色渐暗，暮色浸染庭院。
她坐在铜镜前，取出发簪，一下一下梳着长发。
发丝如瀑，映着昏黄烛光。
忽然，她眼底泛起一丝水光。
她想起前世站在领奖台上，万人欢呼，闪光灯如星河倾泻。
那时她是影后，是焦点，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如今，却要为一碗粥、一件衣与下人周旋。
她抬起手，用帕子轻轻擦去眼角的湿意。
“眼泪留着演戏用，真哭太浪费。”
她低声自语，嘴角竟微微扬起。
然后她走到书案前，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活下去。
笔锋顿住，她在“楚府”二字上画了个圈，旁边添了一行小字：先站稳，再翻盘。
写完，她吹灭蜡烛，将纸条压在砚台下。
夜风穿窗，吹动帷帐。
她站在窗前，望着外头寂静的庭院。
远处灯火零星，那是正院的方向。
嫡母住在那儿，从未踏足过这西院偏厢。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人把她当成透明人。
她不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
她是楚云歌。
影后也好，嫡女也罢，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可能。
窗外微光映照树影，枝头嫩芽初绽。
春天才刚开始。
而她的路，也才刚刚起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