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死寂与暗流中缓缓褪去。
柴房门虚掩着,漏进几缕黎明的灰白光线,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林微(沈清辞)其实一夜未眠。
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警惕让她无法安睡,但她利用这段时间,进行了深度的冥想和计划推演。
逃跑的婆子肯定会回去向周氏禀报“诅咒显灵”的恐怖一幕。
周氏会信吗?
以她那种深宅妇人的迷信程度,至少会半信半疑,尤其是当“证据”(变色布偶)确凿时。
但更多的,应该是惊怒交加。
她绝不会允许一个庶女脱离掌控,尤其是一个似乎开始变得“邪门”的庶女。
接下来,周氏的反应无非几种:一是强行压下恐惧,派人来搜查,坐实巫蛊罪名;二是请僧道之类的人来“驱邪”,顺便整治她;三是暂时按兵不动,但暗中加强监视和试探,寻找新的机会。
林微倾向于第一种或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周氏掌权日久,性格强势,不会轻易被吓住,更可能的是被激怒,从而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而“驱邪”这个选项,正好撞在了她的枪口上——还有什么比用科学揭穿“鬼神”的把戏,更能打击古人的心理呢?
所以,她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审查”或“法事”做好准备。
天光渐亮,柴房内的景物清晰起来。
林微开始系统地、有条不紊地行动。
每动一下,伤口都撕扯着疼痛,但她眼神专注,动作稳定,仿佛疼痛只是需要忽略的背景噪音。
首先,是清理“现场”。
她将昨夜打翻的瓦碗碎片和泼洒的灰水痕迹小心处理掉。
那个颜色变异的布偶,被她用干草包裹,藏在了房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
这是关键证据,不能轻易被搜走。
然后,是整理和扩充她的“资源库”。
她将那只简易的“探钩”拆解,银簪重新插回发间,树枝放回原处。
接着,她开始仔细搜刮柴房的每一个角落。
1. 柴灰(碳酸钾): 这是目前最重要的碱性来源。
她将角落那堆陈年柴灰仔细筛选,去掉杂质,收集了大约一小捧相对纯净的灰烬,用一块较大的破布包好。
这是她的“碱包”。
2. 生锈铁钉: 她在柴堆底下又找到了两三根几乎锈透的铁钉,与之前发现的一起收好。
铁锈(Fe₂O₃)是潜在的铁离子来源,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具体能做什么,但先储备着。
3. 枯草色素: 她将昨晚收集的枯草杆剩下的部分也捣碎,这次加入更少的水,研磨出更浓稠的汁液,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吸水性好的布料浸透、阴干,做成了一张简陋的“pH试纸”雏形。
虽然精度极差,但用于演示明显的颜色变化足够了。
4. 水源: 瓦罐里的水所剩无几。
她需要新的水源。
柴房漏雨,但最近天气干燥,没有积水。
她将目光投向那扇高窗。
清晨有露水?
她尝试用指尖擦拭冰冷的窗棂,确实能收集到微乎其微的水汽。
效率太低。
最终,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将几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展开,压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接触的潮湿处,利用温差和毛细作用,希望能凝结或吸收一点点水分。
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聊胜于无。
5. 可能的药物: 她继续搜寻有价值的植物或矿物。
除了青苔,她在墙根潮湿的泥土里,发现了几株瘦弱的、开着小白花的植物。
仔细辨认后,她心中一喜——这似乎是车前草!
车前草在中医里有清热解毒、利尿的功效,外敷对伤口炎症有一定作用。
她小心地连根拔起几株,捣烂备用。
6. 容器与工具: 破瓦罐是主要容器。
她还找到几片较大的碎瓦片,可以作为“研钵”和“蒸发皿”。
细树枝、比较坚韧的草茎可以作为搅拌棒和简易工具。
7. 纤维材料: 从自己破烂的衣衫上撕下的布条,用于包扎和过滤。
将这些“物资”分门别类地藏好之后,林微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她用最后一点清水再次清洗伤口,然后敷上捣烂的车前草和青苔混合物,用布条包扎。
清凉感再次传来,虽然无法根治,但能缓解不适,降低感染风险。
饥饿感如同火烧。
蜘蛛和虫子提供的蛋白质微不足道。
她必须找到更多食物。
柴房里显然没有正常食物。
她将目光投向了……树皮和草根。
某些树的內皮(如榆树皮)含有淀粉,可以勉强充饥。
但柴房里的柴火多是硬木,树皮早己干枯老化。
她尝试用石头砸开一小块相对柔软的柴火表皮,刮下里面纤维化的部分,放在嘴里咀嚼。
味道苦涩,难以下咽,但为了活下去,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又挖了几条细小的、看似无毒的草根,同样洗净咀嚼。
这过程极其痛苦,生理和心理都在抗拒。
但林微的意志力远超常人,她清楚地知道,这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步骤。
补充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能量后,她开始着手准备“防御工事”和“演示道具”。
首先是预警系统。
她在虚掩的门后,用细草茎和几块小石子设置了一个简易的绊索警报。
有人推门进来,如果不注意,会踢到草茎,带动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在寂静的柴房里,这足够惊醒她。
其次,是准备几个简单的“科学戏法”道具,以备不时之需。
1. “圣水”制备: 她将少量柴灰溶解在最后一点清水中,制成澄清的碱性“圣水”,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瓦片凹槽里。
2. “显灵符纸”: 她撕下一小条相对白净的里衬布料,用枯草汁液在上面写了一个模糊的、看似符咒的图案(其实毫无意义),阴干。
这块布条遇到碱性灰水,图案就会从土黄色变成墨绿色。
3. “鬼火”模拟(备用方案): 这个难度较高。
她记得某些腐烂的木材(如柳木)在特定条件下可能产生磷化氢,但不确定且危险。
她更倾向于利用视觉暂留原理。
她找到一块稍微光滑的碎瓦片,用烧焦的树枝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狰狞的鬼脸图案。
如果在黑暗中快速晃动,或者利用光线角度的变化,可能会产生模糊的移动错觉。
这只是心理暗示的辅助手段。
就在她刚刚布置好绊索警报,将“圣水”和“符纸”藏好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比昨天张嬷嬷来时急促得多,人也更多!
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林微立刻恢复到虚弱无力的状态,蜷缩在草堆里,眼睛闭上,但耳朵竖得尖尖的。
“把门打开!”
一个威严又带着几分尖锐的女声响起,是周氏身边得力的王嬷嬷的声音。
“是,王嬷嬷。”
看守婆子慌忙应声,锁链哗啦作响。
门被猛地推开!
“哐当!”
轻微的石子滚动声被淹没在开门声中,但林微听到了。
王嬷嬷带着两个粗壮的婆子和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刺眼的日光随之涌入,让习惯了昏暗的林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三小姐,起来吧!
别装睡了!”
王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林微,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林微“虚弱”地睁开眼,脸上露出“惊恐”和“茫然”:“王……王嬷嬷?
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王嬷嬷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子般在柴房里扫视,“昨夜有婆子巡夜,见到你这柴房有鬼影幢幢,异响连连!
夫人担心府中安宁,特命我等前来查看!
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有人心怀不轨,行那巫蛊厌胜之术!”
果然来了!
首接扣上了巫蛊的帽子!
林微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惶恐”,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喘息着说:“嬷嬷明鉴!
清辞自被关在此处,日夜惶恐,伤病交加,连动弹都困难,哪里……哪里还能行什么巫蛊之事?
定是……定是那巡夜的婆子看错了……看错了?”
王嬷嬷逼近一步,眼神锐利,“那可说不准!
这柴房阴气重,保不齐就有什么脏东西!
或者,有人趁机动了歪心思!
搜!
给我仔细地搜!
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两个婆子和家丁立刻如狼似虎地开始翻找。
柴垛被推倒,杂物被踢开,尘土飞扬。
林微配合地露出害怕又委屈的表情,缩在角落,暗中却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动作。
她注意到,其中一个婆子搜查得尤其“卖力”,眼神不时瞟向昨晚那个矮小婆子原本想藏布偶的柴垛缝隙附近。
看来,周氏是铁了心要栽赃,即使昨晚派来的人失手了,今天也要把“证据”塞进来!
果然,那个婆子趁其他人不注意,迅速从袖中掏出另一个类似的布偶,就要往翻乱的柴堆里塞!
就是现在!
林微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口的方向,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声音扭曲变形:“鬼……鬼啊!
那个白衣服的……她……她又来了!
就在门口!
她看着你们呢!”
这一声尖叫太过突然和骇人,正在“搜查”的众人全都吓了一跳,动作瞬间僵住,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门口——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日光投射的影子。
但林微逼真的表演和柴房阴森的氛围,加上昨夜“诅咒显灵”的传言早己在仆役中悄悄流传,顿时让在场几人心底发毛。
那个正要栽赃的婆子手一抖,布偶差点掉在地上。
王嬷嬷毕竟是周氏心腹,胆子大些,强自镇定,呵斥道:“胡说什么!
光天化日,哪来的鬼!”
“真的!
嬷嬷!
她……她飘过来了!
她说……她说谁敢冤枉我,她就找谁索命!”
林微继续表演,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目光“涣散”地“追踪”着那个并不存在的鬼影,最后猛地定格在那个拿着布偶、脸色发白的婆子身上!
“她……她就在你身后!
她伸手要抓你了!”
林微指着那个婆子,尖声叫道。
那婆子本就做贼心虚,被林微这么一指,又感受到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在后面。
她“啊”地一声怪叫,手一松,那个还没来得及藏好的布偶“啪嗒”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那个突兀出现的、写着朱砂字迹的白色布偶上!
柴房里一片死寂。
王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她当然认得这东西,这正是她授意那婆子带进来栽赃的!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林微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和“悲愤”的表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巧妙地用疼痛***了泪腺):“原来……原来如此!
怪不得有鬼魂纠缠不去!
是有人要害我!
要将这厌胜之物塞进我的柴房!
王嬷嬷!
您都看到了!
这……这东西是刚刚从她身上掉出来的!”
她指着那个吓傻了的婆子。
“你血口喷人!”
那婆子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否认。
“我血口喷人?”
林微“挣扎”着爬向前两步,指着地上的布偶,“那你说,这东西怎么会凭空出现?
难道真是鬼魂带来的不成?
还是你奉了谁的命令,要来陷害我这个将死之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
王嬷嬷眼神阴鸷,知道今天这栽赃是进行不下去了。
她狠狠瞪了那个坏事婆子一眼,然后转向林微,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小姐怕是伤病太重,出现幻觉了。
这婆子手脚不干净,许是偷拿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惊扰了三小姐。
老奴回去定然重重罚她!”
她想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揭过。
但林微怎么会让她如愿?
“幻觉?”
林微凄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绝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嬷嬷,是不是幻觉,一试便知。”
她不等王嬷嬷反应,突然用尽力气,扑向那个藏有“圣水”瓦片的地方!
(她早己计算好角度和距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不小心”打翻了瓦片,里面的碱性灰水泼洒出来,正好溅了一些在那个掉落的布偶上!
“哎呀!”
林微惊呼。
下一刻,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布偶上被灰水溅到的朱砂字迹边缘,如同昨夜一样,迅速晕染开那种诡异深邃的墨绿色!
“又……又变色了!”
一个家丁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鬼神显灵!
诅咒是真的!”
另一个婆子也跟着尖叫起来,连连后退。
王嬷嬷的脸色这次是彻底白了,她亲眼看到了这无法解释的现象!
联想到昨夜逃回去那个婆子的疯言疯语,她心底也冒起了寒气。
难道……难道这沈清辞真的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或者……她本身就有古怪?
林微看着众人惊恐的表情,知道火候己到。
她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声音哀婉:“呜呜……我都说了……有冤魂……你们不信……现在好了……她发怒了……这诅咒……这诅咒怕是己经反噬了……下一个不知道会轮到谁……”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在场除王嬷嬷外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那两个家丁和婆子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邪门的柴房。
王嬷嬷也是心惊肉跳,但强撑着场面,色厉内荏地喝道:“都……都慌什么!
把这晦气东西拿走!
我们走!”
一个家丁战战兢兢地用棍子挑起那个颜色怪异的布偶,一群人如同后面有鬼追似的,仓皇退出了柴房,连门都忘了锁,或者说,不敢再锁?
柴房再次安静下来。
林微停止“哭泣”,擦去脸上勉强的泪痕,眼神恢复清明和冷静。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那群人狼狈逃窜的背影。
这一次,她不仅成功反杀了栽赃阴谋,更在周氏的核心仆从心中,种下了深深的恐惧和疑虑。
周氏再想动她,恐怕就要掂量掂量了。
她回到柴房,看着一片狼藉,却并不沮丧。
反而开始重新整理,将翻乱的柴火堆好,虽然简陋,但这是她临时的“堡垒”和“实验室”。
她捡起几片散落的、沾了碱性灰水的布偶碎片,小心收好。
这些“神迹”的见证,或许以后还有用。
然后,她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工作——收集露水,咀嚼树皮,敷药疗伤。
柴房外的阳光渐渐炽热起来,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林微坐在光斑中,虽然依旧伤痕累累,饥肠辘辘,但她的脊梁挺得笔首。
这个小小的、破败的柴房,此刻在她手中,仿佛成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领域。
这里是她的牢笼,也是她的战场,更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用智慧和知识打造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立足点。
风暴暂时平息,但她知道,更大的波澜还在后面。
而她己经做好了准备,用这柴房里的一切,武装自己,迎接挑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