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锦by

顾寒夜废了我的右手。只因我冲撞了他护在心尖上的人，我名义上的姐姐，苏轻鸾。

他将我耗费三月心血，织入一缕本命魂线才制成的静心锦，随手赠予了她，

只为博她一个故作惊喜的浅笑。他看不见我瞬间煞白的脸，也看不见他转身时，

我用左手死死捂住嘴，却依然有血丝从指缝中溢出。那锦缎，是用我的心头血织就的。

我从未告诉他，这份被他弃如敝履的爱，是他能安稳坐稳天衍宗少主之位的唯一仰仗。

更没告诉他，我的生命，从那缕本命魂线离体开始，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我看见苏轻鸾站在他身后，越过他的肩膀，对我露出一个得意的、无声的笑容。她的手指，

状似无意地抚摸着锦缎上那根独一无二、在灵光下隐隐闪烁的金丝。那是我的命。一旦离体，

再无法收回。我的人生，只剩下一年。一废掉右手后的第一个冬天，来得格外早，

也格外冷。那日，苏轻鸾在我面前“不慎”滑倒，摔碎了顾寒夜送她的一支玉簪。

我甚至还未反应过来，顾寒夜的身影已如疾风般掠至，将她珍而重之地扶起，拥入怀中。

他的目光转向我时，所有的温柔与关切都瞬间冻结成冰。“柳微因，跪下。”我没有动。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旧日温情。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为了另一个人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怒火。苏轻鸾在他怀里柔弱地摇头：“寒夜，

不怪妹妹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越是求情，顾寒夜的眼神便越是冷厉。

他将温暖的灵狐毛斗篷解下，仔细地披在苏轻鸾身上，动作轻柔。而后，

他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冷得不行。“我让你跪下。在这雪地里跪一夜，为你姐姐祈福，

直到她满意为止。”我终于还是跪下了。苏家的养女，天衍宗少主不屑一顾的未婚妻，

我没有反抗的资格。刺骨的寒风卷着雪，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脸上。冰雪透过单薄的衣衫，

渗入我的皮肤，侵入我的骨髓。我的膝盖早已麻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楼阁里，顾寒夜正小心翼翼地为苏轻鸾的手炉添着上好的银骨炭，

眉眼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而我，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只能在这一片苍茫的冰冷里，

像个笑话一样，跪着，等待一个永远不会等来的垂怜。不知过了多久，

我几乎要冻僵在雪地里，意识都开始模糊。恍惚间，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姑娘，

你还好吗？”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带着关切的脸。他披着一件墨色的大氅，

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你是……？”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在下药王谷墨尘，

前来苏家求一味药材。”他皱着眉，看着我冻得发紫的嘴唇和毫无血色的脸，

“你为何跪在这里？再跪下去，会出事的。”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是顾寒夜的命令，

谁也无法违抗。就在我体力不支，即将栽倒在雪地里时，我毫无预兆地猛烈咳嗽起来。

我急忙用袖子捂住嘴，但那股腥甜的气息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一片雪花飘落在我的袖口，迅速被染成一朵凄艳的红梅。墨尘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蹲下身，

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左手手腕，两指搭在我的脉上。片刻后，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气血双亏，心脉受损……这绝非普通寒症。”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心中一颤，猛地抽回手，狼狈地别过头去。

他看出了什么？不，不可能，本命魂线是魂绣师的最高秘密，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确认了某种猜测。他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

倒出一粒丹药递给我：“服下它，至少能护住你的心脉。”就在我犹豫之时，阁楼的门开了，

顾寒夜冰冷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他缓步走来，目光落在墨尘递来的丹药上，

眼神瞬间变得鄙夷又厌恶：“柳微因，你为了博取同情，真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墨尘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对上顾寒夜：“顾少主，这位姑娘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再在雪地里待下去，必会留下终身难以治愈的病根。”“那是她罪有应得。

”顾寒夜看都未看我一眼，冷冷地对墨尘说，“墨尘公子是客，

还是不要插手我天衍宗的家事为好。”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仿佛多看我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那晚之后，我终是落下了严重的寒症。每到阴雨天，

四肢百骸都泛着阴冷的疼，而我那只被废的右手，更是会在刺绣时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的人生，在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加速滑向终点。二我从宗门弟子口中，

断断续续地听闻顾寒夜在修炼上出了岔子，神魂时常动荡不安，夜不能寐。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犹豫了很久。理智告诉我，他不值得。

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我再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去行魂绣之术。可情感上，

那份刻入骨髓的爱意，依然像跗骨之蛆，让我无法安宁。最终，

我还是取出了那块月白色的锦缎。我点燃了特制的熏香，屏住呼吸，

强行催动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汇聚于左手指尖。当针尖刺破指腹，

一滴殷红的血珠融入丝线时，一股熟悉的、撕裂神魂般的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

我咳出一口血，用手背胡乱抹去，继续一针一线地织着。这是“安魂帕”，以我的心血为引，

能安抚世间一切躁动不安的神魂。整整一夜，我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心血，

终于在天亮前织成了那方小小的手帕。我将它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哑仆，

让他务必亲手交给顾寒夜。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我想，

这应该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从此以后，我再也给不了他任何东西。几日后，

我强撑着身体在院中散步，却无意间听见顾寒夜当着众人的面，含笑夸赞苏轻鸾。“轻鸾，

你送我的安魂帕很有效，我这几日睡得安稳多了。你的绣工，真是越发精进了。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苏轻鸾娇羞地低下头：“只要能帮到寒夜哥哥，

轻鸾就算熬几个通宵也心甘情愿。”我躲在假山后，看着他们璧人般的身影，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安魂帕呢？我耗尽心血织成的东西，为什么会变成苏轻鸾的功劳？

当天下午，苏轻鸾便好心地来看我了。她屏退下人，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

在我面前得意地晃了晃。那手帕绣工粗劣，针脚杂乱，一看便是出自新手。“妹妹，你看，

这是我亲手为寒夜哥哥绣的安-魂-帕。”她一字一顿，脸上的笑容刺眼至极，

“寒夜哥哥可喜欢了，日日都带在身上呢。”我看着她，嘴唇抖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欣赏够了我惨白的脸色，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哦，对了，妹妹送的那块手帕，

针脚倒是细密。只可惜，寒夜哥哥说颜色太素净，不喜欢，就随手赏给烧火的丫头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后来，墨尘再来为我诊治时，

脸色比上一次更加凝重。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件东西，摊在掌心。那是一方月白色的手帕，

虽然沾了些污渍，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墨尘的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这可是你的东西？针法独特，内蕴灵光，绝非凡品。可惜了，

我在宗门后山的垃圾堆里捡到的。”我看着那方我用半条命换来的手帕，

它此刻静静地躺在别人的掌心，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我终于没忍住，捂着嘴，

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墨尘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为我施针，

渡入一丝精纯的药力，护住我几近衰竭的心脉。三天衍宗的年度大选，

是我摆脱苏家、摆脱这一切的最后机会。只要能在大选中脱颖而出，成为宗门内门弟子，

我便能获得独立的身份和洞府，再也不必仰人鼻息。为了这次大选，我准备了整整两个月。

我构思了一幅名为“云海图”的绣作，那是我所能达到的魂绣技艺的巅峰。

我将自己对自由的所有渴望，都倾注在了这幅作品里。然而，就在大选的前一夜，

意外发生了。我放在房中、即将完工的云海图，被不知被谁用利器划得支离破碎。

我看着那幅毁掉的心血之作，浑身冰冷。我知道是谁做的，但我没有证据。我一夜未眠，

双眼通红。第二天，我只能从旧作中，挑选了一幅最简单的寒梅图参赛。轮到我上场时，

我听到了台下传来的窃窃私语。“这就是那个柳微因？听说她也擅长刺绣，

怎么拿了幅这么普通的作品？”“是啊，毫无新意，灵力也弱。

”我面无表情地展示完我的作品，默默地退到一旁。很快，轮到了苏轻鸾。她莲步轻移，

姿态优雅地走上台，手中捧着一卷锦轴。当她缓缓展开绣作时，满场皆惊。那是一幅云海图。

虽然绣工粗糙，灵力运用更是处处错漏，但那精妙绝伦的构思，

那云海翻腾、仙鹤欲飞的意境，与我被毁掉的那一幅，一模一样。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不愧是苏家大小姐，这构思真是巧夺天工！”“此等意境，

我从未见过，当真是天才之作！”我站在人群的角落里，看着台上巧笑倩兮的苏轻鸾，

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人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囚犯。就在这时，顾寒夜走上了台。

他拿起苏轻鸾的作品，眼中满是惊艳与赞赏。而后，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他当着所有长老和弟子的面，高声说道：“柳微因，你的那幅寒梅图，

构图与轻鸾这幅云海图中的一角梅枝，竟有七分相似。你可知罪？”我猛地抬起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继续用那清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宣判着我的罪行：“你心术不正，窃取轻鸾的巧思，

还妄图用一幅拙劣的仿作参加大选。从今日起，罚你禁足三月，不许再碰针线！

”我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我的心血，是我对未来的全部构想，到头来，却成了我抄袭的罪证。

我终于忍不住，冲破人群，拿着我那幅被毁掉的绣品残片，冲到他对峙。“顾寒夜！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才是我的作品！是她，是苏轻鸾毁了我的绣品，偷了我的构思！

”我几乎是嘶吼着喊出声。苏轻鸾立刻白了脸，泪水涟涟地躲到顾寒夜身后：“妹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那种事……”“你敢不敢让我用溯回镜查验我的房间！

”我死死地盯着她。顾寒夜却一把将我推开，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够了！柳微因，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他的脸上满是厌恶，“事实摆在眼前，

你休要再诬陷轻鸾！”争执间，苏轻鸾“啊”地一声尖叫，自己朝着一旁的柱子摔了过去，

额头顿时红了一片。她哭着说：“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可你……你怎么能推我……”所有人都看到我伸着手，而苏轻鸾恰好在我推的方向上倒下。

那一刻，顾寒夜的怒火彻底爆发了。他一步上前，快如闪电地抓住了我的右手。

那只曾经织出无数精妙绣品、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手。“你既手脚不干净，这只手，

不要也罢。”话音未落，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灵力瞬间涌入我的经脉。

我听到骨骼和筋脉被寸寸绞断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剧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看着我那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垂落的右手，却没有哭。我只是抬起头，

平静地看着他。在那双曾经映着我全部爱慕与欢喜的眼眸里，我看到了彻底的、冰冷的漠然。

我的心，在那一刻，连同我的右手一起，彻底死了。就在我即将痛晕过去的时候，

墨尘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强行冲破人群，一把将我从地上抱起，隔绝了顾寒夜的视线。

他没有理会旁人的惊愕，只是抱着我，在经过顾寒夜身边时，停下脚步，

用我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说：“你会后悔的。她这双手，曾救过你的命。

”四药王谷的疗伤圣药，也救不回一条被彻底废掉的经脉。墨尘为我处理好伤口，

用白布一层层地将我的右手包裹起来。他看着我空洞的眼神，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你的本命魂线，给了顾寒夜，对吗？”我身体一僵，没有说话。“那块静心锦，

还有之前那方安魂帕，我都看过了。那是魂绣中以血为引、以命为祭的禁术。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再加上这次右手被废，心脉俱损……微因，

你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半年。原来，我连一年都撑不到了。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

甚至感到了一丝解脱。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成了一个废人。我被关在苏家最偏僻的院落里，

每日陪伴我的，只有无尽的疼痛和窗外萧瑟的落叶。我听说，

顾寒夜的神魂因为那块劣质安魂帕的误导，伤势愈发严重，甚至在一次修炼中险些走火入魔。

苏轻鸾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然后，顾寒夜的母亲，天衍宗的宗主夫人，

亲自来了我的小院。她褪去了平日里的高傲，拉着我的左手，声泪俱下地求我：“微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