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蒸讲的什么

我回到祖宅寻找桂花蒸，但听神秘人说，那笼，蒸的不是点心，是………祖母断气前，

指甲掐进我肉里。“囡囡……那蒸笼……碰不得……”她眼珠子瞪得老大，

浑浊得像两颗磨砂玻璃球。我腕子上一圈红印，火辣辣地疼。城那边炮声轰隆隆响，

像年三十放鞭炮，就是动静大了点。我卷了铺盖滚回乡下老宅。宅子旧得掉渣，

墙皮一块块往下剥落，院里头那棵老桂树倒是枝繁叶茂，花早谢了，剩一地烂糟糟的黄。

晚上睡觉总不踏实。子时一过，后厨房那边准时有动静。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像有人磨糯米，又像指甲刮锅底。我缩在被窝里，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第三晚我实在绷不住了。蹑手蹑脚摸到厨房门口，门缝里透出点昏黄的光，

一股甜得发腻的桂花香直往鼻子里钻。推开门，灶台自己烧着火，

那口紫檀木蒸笼呼呼冒热气。我手贱，上去一把掀开笼盖。白胖娃娃躺在里面，

冲我咧嘴笑：“阿姐，你终于来帮我烧火了。”我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躺在自己床上，窗外天大亮。我当是噩梦，抬手一看，腕子上那圈红印变成青紫色了。

娃娃碰过的地方，冰碴子似的凉。要命。这宅子真不干净。我翻箱倒柜想找点线索，

屁都没有。祖宗画像上的人个个皮笑肉不笑，眼神空荡荡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后来我在祖母床底下摸到个紫檀木匣子，砸开锁，里头一本破书，一包干草药似的玩意儿。

书上的字弯弯绕绕，说什么“桂魄佑族”，“甲子献薪柴”，“饲笼中婴可保太平”。

翻到后面我手都抖了。敢情我家祖上缺了大德，把个傻孩子炼成鬼娃娃关蒸笼里，

每隔六十年就要扔个后代进去当柴烧。上一个倒霉蛋叫秀荷，我那个早夭的姑奶奶。

今年正好六十年。我爹妈死得早，就剩我这根独苗。好嘛，新鲜柴火自己送上门了。

我正哆嗦呢，院门被人拍得山响。三叔公带着一帮人堵在外头，手里捧着件大红嫁衣，

颜色鲜得像刚泼了血。“阿囡，时辰到了，开门！”开你祖宗！

我扯着嗓子骂：“什么狗屁笼中婴！邪术！要遭雷劈的！”“由不得你！秀荷当年也闹，

最后不也……”三叔公说漏嘴，干脆让人撞门。我抓起那包“桂魄之引”冲进厨房，

把干草屑撒在蒸笼四周。火柴刚划亮，门就被撞开了。三叔公扑过来抢，火柴掉地上，

轰地点起一团绿油油的火。蒸笼里炸开鬼哭狼嚎的声音，黑气涌出来，

变成无数张哭喊的娃娃脸。它们扑向三叔公他们，吸溜一下钻进口鼻。

那些人眨眼工夫就干瘪下去，变成皱巴巴的皮囊。一团最浓的黑气停在我面前，

慢慢变成个婴儿影子。它伸手想碰我腕子上的印，没碰着，叹口气散了。黑气没了，

娃娃脸也没了，就剩一地干尸和空蒸笼。我连滚带爬逃出老宅。后来听说宅子自己着了火，

烧得精光。每年桂花开的时节，我还是闻不得那味儿，一闻就想起那声“阿姐”。

你当这就完了？我也以为完事了。我在南边小城安顿下来，找了个厂子糊纸盒，

想把这破事烂在肚子里。可腕子上那圈青紫印子，颜色越来越深，慢慢凸起来，

像套了个无形的镯子。半夜睡觉，总感觉有冰凉的小手在摸我脚脖子。那天我蹲门口择菜，

隔壁阿婆凑过来：“姑娘，你身上啥味儿？怪好闻的，像桂花糖。”我浑身一僵。

我自己啥也没闻到。晚上洗澡，热水浇到手腕上，那圈印子突然针扎似的疼。我低头一看，

青紫色皮肤底下，好像有东西在蠕动。我吓得一屁股坐进澡盆里。第二天上班，

流水线上的灯啪嚓啪嚓闪。线长过来催货，瞪着我手腕：“哟，这镯子挺别致啊，

就是颜色晦气了点。”我缩回手，心里直打鼓。哪来的镯子？更邪门的是，我开始做梦。

不是原先那种吓醒的噩梦，是另一个梦。梦里我是个穿红肚兜的小丫头，

蹲在桂花树下玩泥巴。有个穿长衫的男人走过来，递给我一块糖糕。“乖，跟爹去个地方，

有吃不完的糖糕。”我跟着他走，进了一间烟雾缭绕的屋子。正中摆着那口紫檀木蒸笼，

比现在看到的还新。男人把我抱起来，往笼口送。我吓得直哭，扭头看见门缝外头站着个人，

是年轻时的祖母，她捂着脸，手指缝里透出两只泪汪汪的眼睛。然后我就醒了，

枕头湿了一大片。这梦太真了，真得我后脖颈子发凉。祖母看见我被献祭？那她为啥不拦着？

不对，梦里那丫头不像我，衣服是前朝的款式……我请了假，跑去城里唯一的图书馆翻县志。

灰尘呛得我直咳嗽，终于在一本破得掉渣的风物志里翻到点东西。上面写我家祖宅那块地，

明朝出过一桩奇案。有个姓林的富户，女儿生下来就不会哭，浑身散发桂花香。

家里人觉得不祥，请来个游方道士。道士说女娃是“桂魄转世”，用特殊法子养着能旺家族。

法子嘛，书上没细说，就一句“以婴身纳福，终难逃反噬”。林家的结局是“一夜之间，

满门暴毙，宅邸焚毁”。后来我家祖上买了那块地，重新盖了宅子。

我盯着“桂魄转世”四个字，手抖得捏不住书页。所以那蒸笼里的，

可能根本不是我家祖上的傻儿子，而是更早以前那个林家女娃？我家祖上捡了便宜，

接着用那邪术？那找我干嘛？我又不是林家人！除非……祖母瞒了什么事。

我想起祖母临终前，除了说蒸笼碰不得，

还含糊念叨过一句：“……像你娘……”我娘死得早，我对她没啥印象。就记得爹说过，

娘身上总有股淡淡的桂花味。以前觉得是洗衣皂的味儿，现在想想，汗毛倒竖。

我疯了一样翻家里的旧物，终于在箱底找到一本相册。里头有张我娘年轻时的黑白照，

她站在桂花树下，笑得温温柔柔。我盯着照片，越看心里越凉。照片里的娘，

眉眼间居然有点像梦里那个穿红肚兜的小丫头。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出来：也许那笼中婴，

一开始找上的就不是我。我娘才是那个“桂魄转世”？祖母知道，所以把我娘……不对，

年纪对不上。我娘嫁过来时十八，死的时候才二十五。而上次献祭是六十年前。除非，

那鬼东西不止一个“薪柴”。它需要更特别的东西……我正脑子乱成一锅粥，

门外传来敲门声。不是厂里同事那种粗鲁的捶门，是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没人。可敲门声还在响，笃，笃，笃。我拉开一条门缝。

门口地上放着个小包裹，用油纸包着，系着红绳。四下空无一人。我捡起包裹回屋，

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褪色的红布，像是从小孩肚兜上剪下来的。

布块底下压着一张叠起来的黄纸。展开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图案，像符咒，

又像地图。图案正中，标着一个小红点，旁边写两个字：祠堂。

是我老家那个已经烧成白地的林家祠堂位置。红布散发出一股熟悉的、甜腻的桂花香。

和我娘照片上的味道一样，和蒸笼里的味道一样。我捏着那半块红布，心脏怦怦狂跳。

送这东西来的人，是想帮我，还是想引我去送死？窗外忽然刮过一阵风，

带着远处模糊的桂花香气。现在是春天，哪来的桂花？我猛地抬头，看见窗户玻璃上，

慢慢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水印子。是一个小小的，婴儿的手印。它来了。这次，

它等不及下一个甲子了。我盯着玻璃上那个小小的手印，寒气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

它不是在蒸笼里，它就在外面！跟着我来了南边！手印慢慢淡去，像被什么擦掉了。

可我闻到了，那股甜腻的桂花香，越来越浓，从门缝窗缝里丝丝缕缕渗进来。

我抓起那半块红布和符咒塞进口袋，抄起桌上的剪刀。豁出去了，管你是鬼是怪，

想拿我当柴火烧，也得问问老娘手里的剪刀同不同意！我猛地拉开门。楼道空荡荡的，

只有声控灯因为我的动静亮着，昏黄的光线下，空气里飘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粉尘，

像极细的桂花粉。香味是从楼梯口飘上来的。我攥紧剪刀，踮脚往下走。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走到二楼转角，我顿住了。楼下大堂阴影里，站着个人影。

矮矮小小的，像个孩子，穿着深色的旧式衣服，背对着我。它慢慢转过身。

不是梦里那个白胖娃娃，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眼睛大得吓人，

直勾勾看着我。她手里拿着另外半块红布。她朝我伸出手，嘴唇没动，

我却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直接钻进脑子：“姐姐……回家吧……”回哪个家？

那烧成白地的祖宅？还是……林家祠堂？我喉咙发紧，想问，却发不出声。

小女孩的身影开始变淡，像烟一样要散开。她急切地晃着手里那半块红布，指指我，

又指指外面。我明白了。她不是蒸笼里那个。她是另一个“牺牲品”，

也许是更早以前的林家女儿。她在指路，或者说，在警告我什么。就在这时，

楼道里的灯啪一下全灭了。不是声控灯那种自然熄灭，是瞬间的，彻底的黑暗。

浓烈的桂花香几乎让我窒息。黑暗中，我感觉有一只冰冷的小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力气大得惊人，拖着我就往楼下拽！我尖叫一声，另一只脚胡乱蹬踹，手里的剪刀朝下猛刺！

刺了个空。那只小手松开了。灯唰地又亮了。楼道里依旧空无一人，只有我瘫坐在台阶上，

大口喘气。脚踝上留下五个清晰的青紫色指印，和小手印一模一样。不能待在这儿了。

这东西能找上门一次，就能找来第二次。它要我“回家”，躲是没用的。我冲回屋子，

胡乱塞了几件衣服，把红布符咒贴身放好，拎起包就往外跑。

我得回那个烧成白地的祖宅去看看。既然躲不掉，那就面对面干一场！横竖都是死，

不如死个明白！我搭上最后一班去乡下的长途汽车。车上没几个人，摇摇晃晃的，

像个移动的铁棺材。窗外天色暗下来，路两边的树影张牙舞爪。我靠着车窗，

迷迷糊糊打起盹。又做梦了。这次梦里没有小丫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

雾里散发着桂花香。我往前走，看见雾中隐约有个建筑的轮廓，飞檐斗拱，是祠堂。

祠堂门口站着个人，穿着祖母常穿的那件深蓝色褂子。她转过身，是我祖母，

又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干瘪的老太太。她年轻很多，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和悲伤。

她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对，就是剪刀，和梦里那个男人用来……的剪刀很像。

她看着雾里的某个方向，嘴唇动了动。我拼命想听清她说啥。

“……错了……都错了……下一个……”下一个什么？是我吗？车猛地一颠，我惊醒过来。

窗外已经漆黑一片，远远能看见故乡那个方向的天际，似乎有一小片不正常的暗红，

像闷烧的火。司机嘟囔了一句：“怪事，那边早没人住了，怎么好像有光？

”我心跳漏了一拍。祠堂……真的还在？或者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车到站了，

我踩着冰冷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往记忆中的祖宅走。越靠近，那股桂花香越浓，

几乎成了实质，黏糊糊地糊在脸上。终于，我站到了那片传说中的白地前。然后，我傻眼了。

没有白地。眼前赫然立着一座完整的、灰墙黑瓦的老宅！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连墙头枯草摇晃的角度都没变！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烛火似的昏光。那场大火是假的？

还是我疯了？我腿肚子转筋，几乎想掉头就跑。可口袋里那半块红布突然发起烫来，

烫得我皮肉生疼。与此同时，宅子里传来细细的哭声，像好多小孩在哭，

又像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院门吱呀一声，自己开大了点。像是在邀请。我咽了口唾沫，

抹了把脸。来都来了。是人是鬼，总要见分晓。我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我站在老宅门口，

腿肚子转筋。说好的白地呢？这宅子明明完完整整立在这儿，墙头草都在风里晃！院门虚掩，

里头透出黄不拉几的光，跟点了死人蜡烛似的。口袋里那半块红布烫得我皮肉疼。

里头还有小孩哭声，呜呜咽咽的，听得我汗毛倒竖。跑？跑哪儿去？这东西能追我到南边，

就能追我到天边。横竖一刀，不如进去拼了！我心一横，抬脚踹开门。嘎吱一声响，

灰尘噗噗往下掉。堂屋里真点着蜡烛，还是白蜡烛，火苗绿油油的。正中间八仙桌旁坐个人，

背对着我，穿一身深蓝褂子，头发梳得溜光。那背影我太熟了，是祖母！她慢慢转过身，

脸真是祖母的脸，就是年轻了不少，皮肉饱满，眼神却死沉沉的。“囡囡回来了。”她开口，

声音也是祖母的调调，可冷冰冰没一点热气。我头皮发麻，

剪刀攥得更紧：“你……你不是死了吗？”“死了？”她扯嘴角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林家的女人，没那么容易死干净。”林家？果然是那个林家！“啥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她没答话，眼睛直勾勾看着我身后。我猛地回头，只见堂屋角落阴影里，

站着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手里攥着另外半块红布。她旁边，

还影影绰绰有好几个小小的人影，都穿着旧式衣服，眼神空洞。全都是……被献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