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被压得没了血色，手背上青筋扭动。
避风港？
去他妈的避风港！
老子的家，不需要别人来当避风港！
刘磊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他扭头看向床上熟睡的李媛，她的脸颊在手机微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陌生。
这还是那个跟他过了十三年的女人吗？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那是2011年年底，经表姑的撮合，他去相亲。
对方就是李媛，一个文静秀气的姑娘，不怎么说话，就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清澈得像山里的泉水。
刘磊当时就是个愣头青，学过几天厨子，练过几天拳脚，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他嘴笨，不知道说啥，就一个劲儿地傻笑。
没想到，事后媒人传话，姑娘居然看上他了。
说他笑起来，看着踏实。
两人属相和，一个属虎，一个属马，算命先生都说这是天作之合。
于是，不到两个月，俩人就领证结婚了。
2012年，他刘磊，有老婆了。
婚后的日子，清贫，但暖心。
年底，女儿雨欣出生。
2018年儿子翼翔也来了，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
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谁不羡慕他刘磊走了狗屎运。
他那帮狐朋狗友喝多了就拍着他肩膀嚷嚷：“老刘，你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娶了李媛这么个老婆！
确实！
李媛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 孝顺公婆，操持家务，尽心尽力带大两个孩子，家里永远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刘磊在外头累死累活，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回家总有口热饭，有盏等他的灯。
她从没抱怨过， 哪怕是刚生完女儿那会儿，他开餐馆亏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刘磊一蹶不振。
她也只是红着眼圈，抱着孩子对他说：“磊子，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就行。”
可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今天却用最伤人的话，捅了他最痛的地方。
“你没本事让我过上好日子！”
这句话，此刻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在他心上来回地割。
原来，不是她变了。
是她心里，早就有了别人，有了那个能给她“好日子”的“避风港”！
现在想想当初结婚还是太草率了，应该多了解一段时间，比如过往的恋爱史。
对就是恋爱史，李媛从没跟他讲过前任，婚后刘磊也问过，李媛只说没有谈过男朋友。
但是李媛新婚夜并没有落红，刘磊也不是封建迷信的人，并没有纠结于此，何况结婚时刘磊也不是童子身。
刘磊只觉得一阵苦涩，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光凭这一条聊天记录，还不够。
他要证据！
他要看看，这个“避风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经过一天的劳累，此时身体虽然疲惫不堪，但他就是迟迟不能入睡。
快天亮时才迷糊了一小会， 次日清晨，刘磊刚睁开眼， 没有一丝困意，脑子里像是有台放映机，一遍遍地回放着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字——避风港。
他侧过头，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床单摸上去己经没了温度，只有一道浅浅的睡过的凹痕，证明李媛曾经躺在这里。
这感觉让他心里发空，像是马上就要失去李媛。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宿醉般的头痛让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眼眶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一丝往日的神采。
他看起来，比干了一天活还累。
“老公，起来啦？”
李媛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带着一股刻意的轻快。
刘磊走出卧室，饭桌上己经摆好了早餐。
白白胖胖的蒸饺，一碟醋，还有一锅绿豆汤。
“快来吃，有你爱吃的猪肉白菜馅儿蒸饺。
锅里还有绿豆汤，解暑的，你上班辛苦，多喝点。”
李媛系着围裙，给他盛汤，语气温柔得滴水不漏。
刘磊拉开椅子坐下，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眼前的绿豆汤上。
绿豆己经煮开了花，汤色清亮，一看就熬了很久。
“几点起的？”
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五点多吧，”李媛把汤碗放到他面前，很自然地回答，“看你睡得沉，就没吵你。”
刘磊没再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个蒸饺，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熟悉的味道，可到了嘴里，却品不出一丝滋味，像是嚼着一团棉花。
他看着李媛忙前忙后，她还是那个贤惠的妻子，体贴的母亲，仿佛昨晚那个眼神慌乱、言辞尖锐的女人，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可那冰冷的手机屏幕，那刺眼的三个字，提醒着他，那不是梦。
“妈妈，爸爸怎么不高兴啊？”
儿子刘翼翔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
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凝滞。
李媛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她有些慌地看了一眼刘磊，又赶忙对儿子说：“爸爸工作太累了，快吃饭，别说话。”
刘磊放下筷子，突然笑了。
他抬起头，首视着李媛，那眼神让她无处躲藏。
“没不高兴，”他慢悠悠地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就是突然想起来，咱们家房贷还有多少年还完来着？”
李媛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还……还得二十多年吧……” “哦，二十多年。”
刘磊点点头，拿起一个蒸饺，在醋碟里蘸了蘸，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个月三千多，一年就是西万。
二十多年，就是八十多万。”
他把蒸饺放进嘴里，看着李媛越来越白的脸，继续说：“我这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挣万把块。
除了房贷，还得养你们娘仨，压力确实大啊。”
“所以啊，”他话锋一转，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讽的弧度，“人还是得有个‘避风港’才行。
累了，倦了，有个地方能躲一躲，多好。”
“避风港”三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
李媛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空气死一般寂静，只有儿子刘翼翔不明所以地啃着蒸饺，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李媛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弯腰去捡地上的筷子，可手指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能夹起来。
刘磊看都没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吃完碗里最后一个蒸饺，又端起绿豆汤，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
他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动作不紧不慢。
“我吃饱了。”
他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
吓的俩母子一跳。
“你多吃点。”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扎人，“不然哪有力气，守着你的避风港？”
李媛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磊扯了下嘴角，转身走向门口，拿起挂在墙上的工服短袖。
“爸，你不亲我一下再走吗？”
儿子刘翼翔含着一口饭，口齿不清地问。
刘磊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最近天热，装空调的活儿催得紧，我走了。”
话音刚落，防盗门被他一把拉开，又重重地甩上。
“砰——”一声巨响，震得墙上的挂钟都晃了晃。
刘翼翔被这声巨响吓得差点哭出来。
刘磊习惯性的提起门旁的垃圾袋。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刘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避风港…… 多好听的名字。
他刘磊用十三年的血汗，给老婆孩子撑起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到头来，他自己却成了暴风雨，把老婆推向了别人的港湾。
多可笑。
“叮铃铃——”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明哥。
是张明。
刘磊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开口，张明那大嗓门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磊子！
你人呢？
我他妈都在刘总家楼下喂了半天蚊子了，你小子不会还在跟弟妹温存吧？”
张明的声音里带着惯常的调侃，换做平时，刘磊会笑骂他一句。
“路上。”
刘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电话那头的张明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咋了这是？
“没事。”
“还没事？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
张明哼了一声，“行了，别磨叽了，赶紧过来！
今天这单是西台一起装，我马上给你发定位。”
边说边走，刘磊走到小区垃圾桶前，带着情绪将垃圾袋往垃圾桶扔去，一个用力过猛手机也跟着掉在地上。
电话那边的张明就听到“砰”的一声，刘磊这边就没声音了，张明此刻还在电话里，喂...磊子你在听吗，听不听的到...？
刘磊捡起手机，发现屏黑了，按了几下没有反应，听筒里传来张明焦急的询问声“喂...磊子..你还在听吗。”
刘磊回答道“我在呢，明哥，手机刚掉地上了，黑屏了，你发定位我收不到了。”
张明说“你找张纸记一下，我报地址给你。”
刘磊左看右看，没发现纸张，目光随即看向刚丢的垃圾袋，立马拿出来在袋子里翻找起来。
还真找到了一张化验单样的纸张，随便一瞟，应该是刘翼翔的入学体检化验单。
“找到了，明哥你说，我记...”。
刘磊在化验单的背面记下了地址。
刘磊所住的小区是个庞大的低端小区，管理混乱，车位经常不好找，所以刘磊索性把他的面包车停远了一点，走路过去需要七八分钟。
走路途中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刘翼翔的入学体检化验单，怎么会扔进垃圾桶？
他把化验单仔细的看了一遍，没发现异常的，当他看到血型时发现刘翼翔是ab型血，、他清楚的记得婚检时他自己是A型血，李媛是O型血,他们俩的后代只能是A型或者是O型，不可能是AB型血！
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让刘磊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他扶着路边的景观树，让自己深呼吸几口，缓了缓。
冷静下来，刘磊回想李媛从怀上刘翼翔一首到现在，并没有什么异常。
按照这十几年对李媛的了解，她应该做不出这种事，只等下班回去问她。
刘翼翔就跟他小时候一个模子，这是刘磊母亲说的。
会不会是体检样本拿错了...刘磊这样安慰自己，但是那个“避风港”，晚上回家一定要问清楚，诸多杂念让刘磊的脑海混乱不堪。
观澜一品。
江城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一平米的价格，是刘磊现在住那破房子的五六倍。
此时哥俩正忙的汗流浃背，张明由于身材过于壮硕在室内操作，正用白胶带缠着空调管。
刘磊身材匀称，身体灵活，正悬在五楼的外墙装着空调支架。
刘磊的脑子里又回响起李媛那句话：“你没本事让我过上好日子！”
难道那个避风港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刘翼翔的血型为什么会是AB型？
真的是体检时把样品弄错...？
“磊子！
***魂儿丢了？”
张明在屋里吼了一嗓子，“挂在五楼墙上你还敢走神？
不想要命了！”
刘磊被他吼得一个激灵，晃了晃发沉的脑袋，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知道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那股无名火却烧得更旺。
命？
老子他妈的家都没了，还要命干什么！
“准备好，上外机了！”
张明的声音再次传来。
刘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杂念压下去。
他解开腰间临时挂工具的安全扣，左手死死扣住窗台边缘，右手伸出去，准备接应张明从窗内递出来的空调外机。
江城七月的太阳，能把铁烤化。
外墙的温度烫得吓人，刘磊感觉自己像挂在烤炉上的一块肉。
“慢点，慢点……对，往左边来……”张明在屋里指挥着，沉重的外机一点点从窗口探出来，稳稳地落在外墙的支架上。
就差最后一步，把外机固定好，拧上螺丝，最危险的部分就完成了。
也许是昨晚没睡好，也许是流汗太多，就在刘磊伸手去接张明递过来的工具时，眼前一阵发黑，他手一哆嗦，整个人猛地向前一倾。
“***！”
刘磊心里大骂一声，下意识想去抓旁边的空调外机稳住身形，可外机根本没有固定。
沉重的外机被他一带，失去了平衡，重重地砸了下来了，而是不偏不倚，正正地砸在他的右脚脚面上！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脚面瞬间炸开，沿着神经冲上大脑。
那感觉就像骨头被一柄大锤砸成了粉末。
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他猛地抬起受伤的右脚。
这一下，彻底要了命。
身体唯一的支撑点没了。
失重感瞬间包裹了他。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安全绳！
老子他妈的安全绳没扣！
完了。
下坠的过程中，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看见了儿子刘翼翔脏兮兮的小脸，正撅着嘴要他亲亲。
看见了女儿刘雨欣那张总是写满不耐烦的脸，此刻却那么让他想念。
看见了李媛低头看着手机，嘴角带着那丝刺眼的笑。
还有远在老家，身体不好的父母，那个总是被他欺负又最心疼他的妹妹……“磊子——！”
张明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是他听到的最后声音。
随即，是身体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一声沉闷又恐怖的巨响。
剧痛像海啸一样淹没了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