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柔的哭声卡在了喉咙里。
那只手，冰凉，瘦弱。
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从她温热的掌心中，一寸，一寸挣脱。
动作很慢。
这磨人的慢，让她心头无端窜起一股烦躁。
一个将死的废物，哪来这么多无谓的挣扎？
“姐姐？”
苏语柔脸上的悲戚淡去一分，声音里渗出不耐。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爸爸和无尘哥哥都在外面等着。”
“你总不想让他们失望吧？”
她搬出了苏九夜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这招过去百试百灵。
可这一次。
病床上的少女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眸，雾气散去，露出底下死水般的漠然。
苏语柔被看得浑身发毛，耐心也终于耗尽。
“苏九夜！
你不要不识抬举！”
她站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病床上的姐姐，脸上先前的甜美也被刻薄与尖利所取代。
“你以为你还是苏家的大小姐吗？”
“一个连灵气都无法感应的废物，占着先天道胎，就是对这件至宝最大的亵渎！”
“把它给我，是它最好的归宿！”
“也是你这辈子，唯一能为家族做的贡献！”
恶毒的字句，带着怨恨，倾泻而出。
苏语柔很满意这种撕破脸皮的感觉。
她就是要看苏九夜痛苦，看她绝望，看她歇斯底里。
一定很美妙。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没有出现。
病床上的人听完这番话，脸上竟没有半分动容。
她只是轻轻眨了下眼。
然后，干裂的嘴唇再次张开。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砸得苏语柔脑中一片空白。
“好。”
什么？
苏语柔僵在原地。
她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
苏九夜的头虚弱地偏了偏，似乎连重复一遍都要耗尽力气。
她看着苏语柔那张写满错愕的脸，又吐出了几个字：“我说……好。”
“我同意。”
轰。
狂喜瞬间冲垮了苏语柔的理智。
她同意了？
苏九夜这个蠢货，竟然……真的同意了！
她连强行镇压的说辞都准备好了，可对方，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真的？
姐姐你真的同意了？”
苏语柔又扑了过来，重新握住苏九夜的手，脸上又挂上了惊喜交加的甜笑，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次，是真情实感，兴奋的泪水。
苏九夜没有再抽回手，任由对方握着。
甚至还虚弱地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嗯。”
一个字，给了苏语柔整个世界。
“太好了！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
苏语柔激动地语无伦次，转身就朝门外跑。
“我这就去告诉爸爸和无尘哥哥！”
房门被猛地拉开。
门外，苏长明和姬无尘的身影显露出来。
看到苏语柔的表情，苏长明心头一跳。
“怎么样？”
“她同意了！”
“爸爸！
姐姐她同意了！”
苏语柔的声音因狂喜而发颤。
苏长明愣住了。
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
他深沉的眸底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就被滔天的狂喜彻底吞没。
管她为什么同意！
只要她同意就行！
苏家未来的百年气运，稳了！
他快步走进病房，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姬无尘。
“九夜。”
苏长明站在床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却压不住声线里的激动颤抖。
“你……真的想通了？”
苏九夜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姬无尘身上。
这个男人，俊美得不似凡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一个世界，将所有凡俗都隔绝在外。
他的眼神，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平静，淡漠，只像在看一件物品。
她的同意，于他而言，本就是理所应当。
苏九夜在心底笑了。
多好啊。
一个狂喜。
一个贪婪。
一个傲慢。
多么纯粹，多么浓烈的情绪。
她手腕上的黑色木珠手链，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
幡里的小家伙们，己经等不及要开席了。
“嗯。”
苏九夜对着苏长明，缓慢地点了点头。
“为了……家族。”
她说得无比艰涩，无比委屈。
苏长明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好！
好孩子！
不愧是我苏长明的女儿！”
苏长明大笑起来。
“你放心，家族不会亏待你的！”
“等你手术之后，爸爸送你去国外最好的疗养院，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慷慨地许诺着。
却绝口不提会去看她一次。
旁边的姬无尘终于开口：“既然她同意了，立刻安排手术。”
“以免夜长梦多。”
苏长明连连点头。
“对对对！
无尘说得对！”
他立刻转身，立刻转身对门外下令：“马上联系医院，准备移植手术！
现在！
立刻！
马上！”
整个苏家都陷入了这场盛大的狂欢之中。
没有人再多看病床上的苏九夜一眼。
她成了一个被榨干所有价值后，随时可以丢弃的空壳。
苏九夜安静地躺着，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
脸上，是逆来顺受的脆弱。
只是，无人能看见。
垂下的眼帘之下，那双凤眼的深处，一抹戏谑的红光转瞬即逝。
乖孙儿们。
就是这样。
笑得再开心一点。
把你们的得意，你们的贪婪，你们的狂喜，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这样……待会儿吃起来，才会更香啊。
手术安排快得惊人。
不到一个小时，苏九夜就被换上了手术服，推向了那间她无比熟悉的手术室。
冰冷的金属床，惨白的灯光。
一切都和前世的记忆，缓缓重合。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苏语柔走了过来。
她俯下身，在苏九夜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假惺惺地安抚：“姐姐，别怕，很快就好了。”
苏九夜转过头，看着她那张因兴奋而泛红的脸。
伸出自己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着，似乎想要去触摸苏语柔的脸。
苏语柔下意识想躲，但还是忍住了。
就当是，对这个可怜虫最后的施舍。
苏九夜的手，最终停在半空，又无力垂下。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苏语柔，说了一句话：“妹妹……以后……你就是我了。”
“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苏语柔的心，被这句遗言狠狠刺了一下。
一股陌生又尖锐的愧疚，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虽然只有一瞬。
但却真实存在。
也就在这一瞬间，苏九夜手腕上的黑色木珠，暗光一闪。
万魂幡中，亿万魂灵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一道混着愧疚和狂喜的复杂情绪，被瞬间捕捉，提纯，吸收。
真是一道……风味独特的开胃小菜。
麻醉剂缓缓注入。
冰凉的药液流遍全身。
意识开始模糊，视野里的灯光变得扭曲。
在彻底沉入黑暗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术室外。
隔着玻璃，她看到了爸爸志得意满的脸。
看到了姬无尘冷漠疏离的侧颜。
看到了苏语柔那混着兴奋和一丝愧疚的复杂表情。
她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缓缓向上勾起。
勾出一个，充满无尽恶意与贪婪的弧度。
再见了，苏九夜。
我的好妹妹，我的好爸爸，我的好未婚夫。
……开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