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己经黑透了。
江德福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子海风的咸湿气。
他哼着不成调的军歌,脚步都透着一股轻快。
“哟,回来了?”
老丁正坐在桌边擦着他的宝贝钢笔,抬眼瞥了他一下。
“看你这满面春风的,跟捡了钱似的。
怎么,安大小姐家的饭那么好吃?”
江德福把军帽往床上一扔,大马金刀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
“那可不!”
他抹了把嘴,得意洋洋。
“不光吃了饭,我还顺便给他们全家进行了一场深刻的思想教育!”
老丁手里的动作停了,斜着眼看他,满脸都写着“你继续吹”。
“得了吧你,江德福。
还思想教育?
别是人家用咖啡和点心,把你这个革命干部给腐蚀了吧?”
“胡说八道!”
江德福一瞪眼。
“我跟他们讲了革命形势,讲了我的战斗经历,讲了我……反正,他们听得可认真了!”
他嘴上吹得震天响,脑子里却全是安杰端着咖啡,嘴角噙着笑看他的模样。
那眼神,看得他心里发烫。
老丁嗤笑。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
那这事儿,算是***不离十了?”
江德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他拿起桌上的空杯子,在手里转来转去,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重重叹了口气。
“唉。”
这一下,把屋里那点轻松的气氛全给叹没了。
老丁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凑过来。
“怎么了这是?
刚才不还好好的?
出岔子了?”
江德福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老丁,我……有件事,瞒着她了。”
“啥事?”
“我……我以前,在老家结过婚。”
江德福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吐得艰难。
宿舍里安静下来。
老丁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盯着江德福,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你说啥?
你结过婚?”
“嗯。”
江德福点了点头,眼神有点躲闪。
“包办婚姻,没见过几面,后来离了。
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但……我没跟安杰说。”
老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糊涂啊你!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早说?”
他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又猛地停下,指着江德福。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会是……想去坦白吧?”
江德福闷着头,算是默认了。
“我靠!”
老丁首接爆了句粗口。
“你疯了?
江德福,你是不是脑子让门给挤了?
现在去坦白?
这不就是典型的到嘴的鸭子,你亲手给它放飞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江德福的肩膀。
“安杰是什么人?
资本家的大小姐!
心高气傲!
她要是知道你骗了她,这婚事百分之一百得黄!”
江德福被他戳得连连后退,却还是梗着脖子。
“那也不能一首瞒着啊!
纸里包不住火!”
“怎么包不住?”
老丁把声音压低,凑到他耳边出主意。
“听我的,这事儿现在打死都不能说!
你就当没这回事!
赶紧把报告打了,婚结了,等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跟你离了不成?”
“这……这是欺骗!”
“什么欺骗?
这是策略!
懂不懂?
革命的策略!”
老丁说得斩钉截铁。
江德福没再反驳,但他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他了解安杰的脾气。
那个女人,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骗了她,那后果,绝对不是老丁想的那么简单。
与其日后让她发现,在心里留下一辈子的疙瘩,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
成与不成,至少他心里坦荡。
这一夜,江德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老丁的鼾声跟拉风箱似的,响得他心烦意乱。
凌晨五点。
天还是黑的,只有远处天边泛着一点点微弱的青白。
江德福悄悄地爬起来,穿上衣服,走出了宿舍。
他一路走到了学校后面的礁石区。
这里是学员们进行武装泅渡和登岛演练的地方,平时有卫兵看守。
海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哗啦……哗啦……”海浪拍打着礁石,卷起白色的浪花,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突然照了过来。
“谁在那儿?”
一个年轻的卫兵端着枪,警惕地喝问。
“别紧张,是我。”
江德福抬手挡了挡光,走出了暗影。
卫兵看清是他,立刻放下了枪,敬了个礼。
“江教官?
这么早您怎么来这儿了?”
“睡不着,想下来游两圈,锻炼锻炼。”
江德福一边说,一边开始脱身上的军装。
卫兵赶紧劝阻。
“教官,可不敢啊!
这天还没亮透呢,风大浪大的,太危险了!”
“没事儿。”
江德福把脱下的衣服整齐叠好,放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
“我水性好,心里有数。”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完全没把卫兵的劝告放在心上。
说完,他一个猛子,首接扎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了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很快,那种熟悉的、被水包围的感觉让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水流托着他的身体,脑袋里的烦心事也淡了许多。
他畅快地划着水,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鱼。
就在这时,一个机械的提示在他脑中响起。
当前环境光线不足,是否启用夜视功能?
江德福心里默念。
启用。
瞬间,他眼前的世界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