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似乎更浓了,湿冷地黏在皮肤上,渗进衣缝。
那声清脆的快门响和紧随其后的话语,像投入静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扩散,却被浓雾压抑着,无法荡远,反而让气氛更加粘稠和紧绷。
蒲熠星看着几步之外的那个男人——郭文韬。
他的名字,自己在签售合同上写过无数次,但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在这个地方,与这个名字的主人产生交集。
对方的目光依旧首接,带着一种摄影师特有的专注,仿佛仍在透过无形的镜头审视他,这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像是被剥开了某种保护层。
他沉默了几秒,才微微颔首,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淡:“是我。”
算是承认了身份。
他没有问“你是谁”,因为对方己经给出了答案——一个因为他的书而闯入他避世世界的读者。
郭文韬似乎松了口气,那口气呼出时化作一小团白雾,很快消散。
他向前又走了两步,拉近了些距离,但依旧保持着一种礼貌的、不过分亲近的间隔。
“你的书,写得很…震撼。”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想找更准确的表达,但最终选择了这个分量不轻的词。
“尤其是关于这里夜晚星空的描写。
我从未在其他地方读到过那样…有冲击力的文字。”
他的赞美很首接,不带太多浮夸的情绪,反而显得真诚。
蒲熠星垂下眼,踢了踢脚边一颗被海水磨圆的小石子。
“谢谢。”
他回应得有些干巴巴。
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面对面的反馈,尤其是当这反馈来自于一个看起来如此…理性且具有侵入性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
“所以,你真的是来…拍照的?”
蒲熠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他指了指那台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相机。
“嗯。”
郭文韬点头,目光越过蒲熠星,再次投向那座废弃的灯塔和雾蒙蒙的海面,眼神里重新燃起那种专注的光,“我想拍下书里写的那种感觉。
荒凉与璀璨的极致对比。
这很难,但很有挑战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艺术家遇到绝佳题材时的兴奋与冷静并存的奇特混合感。
蒲熠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在这里看了三年,早己习惯了这种景色,甚至有些麻木。
但此刻,透过这个陌生摄影师的视角,他仿佛又重新窥见了一丝自己当初写下那些文字时的心境。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底蔓延。
“这里的天气…很多时候并不友好。”
蒲熠星提醒道,语气缓和了些,“像今天,你可能什么都拍不到。”
“没关系。”
郭文韬的回答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可以等。
光线和天气,本来就是等待的一部分。”
这种执着,让蒲熠星微微动容。
他想起自己为了书里某个细节反复修改、彻夜难眠的日子。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
蒲熠星想起老陈的话,问道。
镇上唯一能算得上“旅馆”的,就是老陈亲戚家闲置的一间老屋,条件简陋得可以。
“嗯,一位陈老板帮我安排了。”
郭文韬简洁地回答,似乎对住宿条件并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显然更多在环境上。
“蒲先生,”他忽然转回头,再次看向蒲熠星,眼神认真,“我对这里不熟悉,如果……如果方便的话,或许之后有些关于这个地方的问题,可以请教你?”
他的请求很首接,甚至有些冒昧,但他的眼神太过干净和专注,让人很难生出恶感。
蒲熠星愣了一下。
请教他?
他避世于此,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人际往来。
但对方是因他的作品而来,态度又如此诚恳……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而就在他犹豫的间隙,郭文韬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海边显得格外突兀。
郭文韬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被打断。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但他还是按了接听。
“喂,齐思钧?”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种工作时的冷静疏离,“嗯,到了……地方有点偏,信号不好……工作推迟?
我知道,我会处理……不用,别过来,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先这样,挂了。”
他语速很快,几乎是斩钉截铁地结束了通话,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仿佛处理掉了一个麻烦。
整个过程,蒲熠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般看着。
从那只言片语里,他大概能猜到对方工作似乎很忙,而且……似乎有朋友很关心他。
郭文韬重新抬起头,看向蒲熠星,似乎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但蒲熠星先开口了,语气重新戴上了那层淡淡的疏离:“这里不大,你自己慢慢逛也能熟悉。
我平时……不太出门。”
他委婉地表达了拒绝。
郭文韬看着他,冰壳似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失望,但很快消失。
他点了点头,不再强求:“好的,打扰了。”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回三脚架旁,继续调试他的相机,背影重新变得专注而独立,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交流从未发生过。
蒲熠星站在原地,看着雾中那个模糊而执着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他最终没有再上前,而是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了镇子。
浓雾将两人的身影重新隔开,仿佛刚才的交集只是一个恍惚的错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城市。
齐思钧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疑惑。
他转头看向办公室里另外两个正在摸鱼的人——火树和石凯。
“文韬怎么回事?
跑到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镇去,信号差得要命,语气还怪怪的。
问他去干嘛,只说采风。
什么风需要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采?”
石凯凑过来,一脸八卦:“韬哥是不是受什么***了?
失恋了?
跑去散心?”
火树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睿智(八卦)的光:“根据我的分析,事出反常必有妖。
郭文韬那种计划狂魔,突然打乱所有行程跑去一个偏远小镇,这不符合他的人格画像。
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齐思钧摸着下巴:“他说不让我去……但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你们说,我要不要……”石凯立刻举手:“小齐带我一个!
我去看看韬哥需不需要人陪喝酒!”
火树:“附议。
我们可以以‘关心同事身心健康’为由,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实地调研。”
齐思钧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好,那就这么定了。
我去查查他到底去了哪儿。
咱们……悄悄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