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与吉他演出服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香樟树叶的碎影,漫过星华艺术学院的红砖墙。
林野站在大礼堂后台的走廊里,指尖无意识地攥着黑色西装的袖口,指节泛出淡淡的白。
西装领口的纽扣勒得他有些难受,就像母亲反复强调的 “规矩”,总让他觉得透不过气。
明天才是新生报到日,今天的开学典礼,他是美术系唯一的新生代表。
更让他紧绷的是,发言结束后,美术社要在礼堂侧厅展示学生作品,他那幅《钴蓝星空》被选为代表 —— 画布上的星空是用父亲生前最爱的颜料调的色,每一笔都藏着他不敢言说的念想。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三下,是母亲的微信消息,连标点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发言稿再顺一遍,别忘提感谢设计系张主任。
我己经跟他说好了,开学后你去他的工作室实习,油画不能当饭吃。”
林野盯着屏幕,喉结轻轻滚动。
他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镜子,镜中的少年身形清瘦,黑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
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颜料管 —— 出门前偷偷带的,是那管和画星空同色的钴蓝,像握着一点仅有的自由。
“野哥,该你上场了!”
学生会的干事跑过来,拍他肩膀时力道有点重,“别紧张,稿子我贴讲台侧面了。
对了,音乐系的乐队在隔壁彩排吉他弹唱,小心点走,别碰着他们的设备。”
林野点点头,跟着干事往后台入口走。
路过道具间时,门没关严,里面堆着美术社的颜料和画板,五颜六色的软管散落在木桌上,像一群没被驯服的小精灵。
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管猩红色的颜料上 —— 和父亲最后一幅未完成作品里,夕阳的颜色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混着少年爽朗的笑:“阿哲,你那吉他弦再不换,等会儿弹到***断了,我可救不了场。”
林野下意识回头,肩膀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他没站稳,身体往前踉跄,手肘狠狠撞在道具桌边缘。
桌上的颜料管哗啦啦滚了一地,那管猩红颜料摔开盖子,浓稠的汁液像道流血的伤口,溅在对方雪白的演出服上。
时间仿佛凝住了。
林野僵在原地,心脏 “咚咚” 地撞着肋骨,指尖冰凉。
他看着那片刺目的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是件剪裁利落的白色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色吉他胸针,衣角还沾着淡淡的松香 —— 显然是要穿去演出的。
对面的少年也愣了,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污渍,又抬眼看向林野。
他比林野稍高些,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发梢染了层浅金。
眼睛很亮,像盛着夏夜的星光,此刻正带着几分惊讶地看着林野,手里还提着把黑色的木吉他,琴身泛着细腻的光泽。
“对、对不起……” 林野终于找回声音,发颤的尾音自己都没察觉,“我帮你洗,或者我赔你一件新的……” 他伸手想去碰那片污渍,却被少年轻轻拦住。
少年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儿。
这衣服是租的,脏了正好不用还了 —— 再说,吉他弹唱靠的是手和嗓子,又不是衣服。”
林野愣住了。
他以为会听到指责,毕竟那片红在白衬衫上太刺眼,可对方的眼神里只有坦然,甚至带着点调侃的笑意。
“你是新生代表吧?”
少年上下打量他,目光扫过他攥紧的拳头,又落在侧厅展示区的画布上,“我叫夏栀,音乐系大二的,等会儿要上台弹吉他。
你呢?”
“林野。”
他低声回答,耳尖不受控制地泛红。
走廊的灯光不算亮,可他总觉得自己的慌乱被看得一清二楚。
“林野,” 夏栀重复了一遍,嘴角的笑意更深,“名字挺好听,跟你这人一样,看着冷冷的。
不过手挺巧啊,这‘抽象涂鸦’还挺有劲儿 —— 你看,像不像吉他曲里的***音符?”
他指着衣服上的污渍,语气里的调侃没让人觉得冒犯,反而透着真诚的善意。
林野的脸更红了,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黑色的皮鞋上,还沾着一点刚才溅到的猩红颜料。
“好了不逗你了。”
夏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吉他往身后挪了挪,琴带在他肩上划出一道浅弧,“你快上台吧,别迟到。
我去道具间找块布擦下,实在不行,等会儿就说这是‘艺术与音乐的碰撞’,说不定评委还觉得我有创意。”
林野抬起头,正好对上夏栀的眼睛。
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暖,像幅色彩明亮的油画。
身后的吉他静静靠着,黑色琴身映着走廊的灯光,仿佛也在附和主人的豁达。
“谢谢。”
林野轻声说,这两个字比刚才的道歉更真诚。
“谢什么,说不定以后咱们还能合作呢。”
夏栀挥挥手,转身往道具间走,“比如你在画布上画风景,我用吉他弹旋律,多配啊。
加油,新生代表!
我在台下听你发言。”
林野站在原地,看着夏栀的背影消失在道具间门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沾着一点猩红颜料,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道。
侧厅里,他的《钴蓝星空》正安静地挂着,画布上的星星,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些。
“林野,快!
校长都上台了!”
学生会干事又跑过来,拉着他往入口走。
林野深吸一口气,把刚才的插曲压在心底,快步走上舞台。
聚光灯落在他身上,暖得有些发烫。
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过观众席,却在舞台侧面的角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夏栀正靠在墙边,手里拿着块湿布擦衣服,身旁的吉他斜斜靠着腿。
察觉到他的目光,夏栀抬起头,对着他比了个 “加油” 的手势,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温暖的笑。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移开目光,看向讲台。
手里的发言稿被攥得有些发皱,可开口时,声音却比刚才平稳了许多:“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礼堂。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也落在舞台侧面的夏栀和吉他上。
两个原本平行的人,一个执着于画布,一个热爱着吉他,因为一管猩红颜料,在这个九月的上午,有了第一次不算完美,却格外难忘的相遇。
林野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开始。
开学典礼结束后,他抱着画板往侧厅走,想拿回自己的《钴蓝星空》。
路过道具间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夏栀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真的,那小学弟特可爱,脸一红跟熟透的桃子似的。
我衣服上这颜料,他盯了半天,好像我要吃了他似的……”林野的脚步顿住了,指尖攥紧了画板的边缘。
他想推开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吉他拨弦声,清脆的旋律漫过门缝,落在他脚边。
就在这时,道具间的门突然被拉开。
夏栀拿着擦干净的衬衫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林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哎,你怎么在这儿?
是来拿画的吗?”
林野的脸瞬间红了,连耳朵尖都透着红,只能点点头,说不出话。
夏栀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他攥紧的画板上,又看了看他泛红的耳尖,突然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点:“对了林野,你那幅《钴蓝星空》,画得真好看。
尤其是星星的颜色,像有光要从画布上透出来似的。”
林野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那幅画他从来没跟人说过寓意,连母亲都只说 “画这些没用的东西浪费时间”,可夏栀,却看出了画布上的光。
夏栀看着他的反应,笑得更开心了:“怎么这么惊讶?
我虽然不懂画画,但能感觉到你想表达的东西。
下次有空,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画?
我也可以弹吉他给你听。”
林野张了张嘴,刚想说 “好”,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 是母亲的电话。
屏幕上跳动的 “妈妈” 两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刚才的暖意。
他看着夏栀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手机屏幕,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我…… 我还要回家,下次再说吧。”
说完,他抱着画板,几乎是逃一般地往礼堂外走,连身后夏栀的声音都没敢回头听。
走出大礼堂,九月的风迎面吹来,带着香樟树的味道。
林野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钴蓝星空》,画布上的星星,好像又暗了下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母亲的电话还在执着地响着,而刚才夏栀那句 “画布和吉他很配”,还在耳边轻轻绕着。
他不知道,此刻的道具间门口,夏栀正看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拿着刚才擦衣服的湿布。
身旁的吉他静静靠着,阳光落在琴身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影子。
夏栀拿出手机,给乐队的阿哲发了条消息:“我好像遇到个很有意思的小学弟,就是…… 有点太容易紧张了。”
发送成功后,他拿起吉他,指尖轻轻拨了下弦,清脆的旋律在风里散开。
远处,林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香樟树的阴影里,而那道吉他声,却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林野的心里。
这个九月,画布与吉他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