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齐见深的生活轨迹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固定在了以星婉衣橱为圆心的范围内。
下班后，他不再像往常一样首接回家或与朋友小聚，而是会不由自主地驱车来到那条街，将车停在第一次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个虔诚又忐忑的守望者，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凝视着那扇亮着暖光的玻璃窗后的世界。
他看着她忙碌地接待顾客，微笑着介绍衣物；看着她闲时拿着小喷壶，细心打理窗边的绿植；看着她偶尔坐在收银台后，低头看着手机或账本，卷发垂落，侧脸宁静。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他贪婪地收入眼底，在心里反复描摹。
十年的空白，似乎正被这无声的注视一点点填补，却又衍生出更多难以按捺的渴望。
仅仅是看着，己经无法满足那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的念想。
那种想要靠近、想要确认、想要哪怕只是听她说一句话的冲动，在每个夜晚堆积，最终在那个周五的晚上达到了顶峰。
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最后一位顾客提着购物袋推门离开。
许星婉看了看时间，开始进行打烊前的整理。
她将展示的衣物重新归位，擦拭着柜台。
齐见深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耳廓。
就是现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车门，夜晚微凉的空气似乎都无法冷却他掌心的汗意和胸腔里的灼热。
他穿过并不宽阔的马路，脚步因为内心的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玻璃门上挂着的风铃随着他推门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在这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正背对着门口整理衣架的许星婉闻声转过身来。
暖色的灯光流淌在她身上，那身淡黄色的连衣裙换成了更具职业感的杏色衬衫和白色半身裙，但依旧优雅得体。
她的目光落在齐见深身上，脸上露出惯常的、面对顾客时的礼貌微笑，只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不好意思，先生，”她的声音温和清晰，却带着明确的距离感，“我们打烊了，门口有牌子的。”
齐见深的心脏像是被这疏离的语气轻轻捏了一下。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刻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和无辜。
他抬起手，没有指向她，而是指向了她身后的玻璃门方向，动作有些缓慢，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没注意到告示的粗心顾客。
“那个……”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一些，“牌子……显示的是‘正在营业’。”
许星婉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望去——那块可翻转的木质牌子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Welcome的一面。
她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真实的尴尬，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抬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啊……真抱歉，”她语速稍快了些，带着点懊恼，“我忙忘了，忘记把牌子翻过来了。
实在不好意思。”
这种略带慌乱的真实反应，瞬间冲淡了她刚才职业性的疏离，显得生动而可爱。
齐见深几乎要沉溺在这细微的表情变化里。
为了缓解尴尬，也或许是职业习惯，许星婉很快调整好表情，重新露出微笑，自然地询问道：“没关系的先生，您是想给女朋友买衣服吗？”
“女……女朋友？”
这三个字像一支小小的箭，猝不及防地射中齐见深。
他猛地噎住，大脑甚至空白了一瞬。
面对商场上的对手都能游刃有余的他，此刻在这个女人面前，思维却像是生锈的齿轮，运转得无比艰难。
巨大的紧张感攥住了他的喉咙，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几乎要掩盖过一切。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精致的妆容勾勒出比十年前更加分明动人的轮廓，卷翘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沉静与淡然。
一股强烈到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席卷了他——他想伸出手，想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想确认这不再是梦，想感受那份真实的温度和触感，想告诉她这十年他从未停止寻找。
但他不能。
他只能用尽全部的自制力，将所有的汹涌澎湃死死压回心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许星婉看着他怔愣甚至有些恍惚的样子，疑惑地在他眼前轻轻摆了摆手。
“先生？
先生？”
轻柔的呼唤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齐见深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喉咙间的干涩，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顺着她的话给出了回应：“……对。
给女朋友买。”
说出这个词的瞬间，他心里泛起一种极其古怪的酸涩感。
“那方便告诉我您女朋友的身高体重，以及她平时喜欢什么风格吗？
我可以帮您推荐一下。”
许星婉专业的语气重新上线，走到一排衣架前。
齐见深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专注，轻轻响起：“和你……差不多。”
许星婉挑选衣服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一个男人来给女朋友买衣服，还能准确说出和另一个女性差不多的尺码和风格……她心下了然，或许这位先生是个细心体贴的人。
“这样啊，”她语气如常，侧身让开通道，“那先生您可以到里面看看这些新款。
如果不确定效果，我……”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专业地说了下去，“我可以帮您试穿一下，您可以看一下上身效果。
当然，试穿之后如果您确定要，我会给您拿全新的。”
“好。”
齐见深求之不得。
他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怕泄露了声音里的颤抖。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对齐见深而言，像是一场极致甜蜜又极致煎熬的梦境。
许星婉拿起一件藕粉色的针织连衣裙，走进试衣间。
片刻后，帘子拉开。
齐见深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走出来，站在试衣镜前，稍稍转了个身，语气平和地介绍：“这件剪裁很修身，颜色也很温柔，很适合秋天……”但他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周遭所有的声音，街道上传来的车声、风***、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潮水般退去，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光和光里的那个人。
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连衣裙包裹下的美好曲线。
她微微侧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卷发披散在肩头，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尽职的模特。
一套，又一套。
米色的风衣，衬得她干练又知性。
碎花的雪纺长裙，让她看起来飘逸又浪漫。
简约的白色毛衣和半身裙，又是一种居家的温柔。
她穿梭在衣架和试衣间之间，耐心地更换着，偶尔会询问一下他的意见：“先生觉得这套怎么样？”
或“这个颜色可能比较挑人，您女朋友肤色白吗？”
齐见深只是点头，或含糊地应着“很好”、“不错”。
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追随着她，每一次帘子拉开，都是对他心脏的一次全新撞击。
十年的思念，在此刻找到了具体的、鲜活的投射对象，汹涌得让他几乎难以承受。
他悄悄地、近乎卑鄙地拿出手机，借着看衣服细节的掩护，将摄像头对准她。
他需要留下这些影像，证明这不是他又一场徒劳的幻想。
屏幕上，她整理衣领、低头系腰带、转身照镜子的画面被一一定格。
每一张照片，都像是从十年漫长的时光里偷来的珍宝。
终于，许星婉试完了最后一套他“犹豫不决”的衣服。
她脸上依旧保持着专业的微笑，但细微之处能看出一丝疲惫。
齐见深深吸一口气，终于从那场震撼心魂的“时装秀”中回过神来。
他环视了一下刚才她试穿过的那些衣服，每一件穿在她身上的样子都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他开口，声音因为压抑了太久的情緒而显得格外低沉喑哑：“都打包吧。”
许星婉整理衣服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错愕：“……全部吗？
先生，这些风格不太一样，而且尺码也……全部。”
齐见深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都要全新的。”
许星婉怔了几秒，随即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恢复常态，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惊讶和……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她点点头：“好的，请您稍等，我这就为您打包。”
她动作利落地开始整理，取出全新的衣物，仔细叠好，装入精美的购物袋中。
齐见深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忙碌，看着她的手指灵巧地动作，看着垂落的发丝被她轻轻别到耳后。
这一刻，店内安静得只剩下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包装袋的轻微响动。
暖光笼罩着他们，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息。
“好了先生，一共是七件。”
许星婉将几个硕大的购物袋放在柜台上，“这边结账。”
齐见深走上前，拿出皮夹，刷卡，签字。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她，仿佛只是完成一桩普通的交易。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握着笔的手指，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保持稳定。
“谢谢惠顾。”
许星婉将小票和卡递还给他，脸上重新挂上标准的笑容，“欢迎下次光临。”
齐见深接过那些沉重的购物袋，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一阵细微的电流般的颤栗瞬间窜过手臂。
他没有说再见，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此刻的她再次刻入脑海。
然后，他转身，推开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叮铃”一声脆响。
他走入夜晚微凉的空气中，手中沉甸甸的购物袋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他没有回头，径首走向自己的车。
身后，服装店的暖光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下门口那盏小壁灯，在夜色中孤独地亮着。
齐见深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清脆的风***，眼前依然清晰地浮现着她试穿每一件衣服时的模样。
十年等待，换得一场精心策划的“陌生”相遇和一袋她亲手打包的衣物。
值吗？
他睁开眼，看向副驾驶座上那几个精美的袋子，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复杂难言的弧度。
至少，他知道了她店铺的准确位置，知道了她现在的样子，和她说了话，甚至……拥有了她曾穿过的衣服的“复制品”。
同学会就在明天。
这一次，他将不再是一个躲在暗处的窥探者。
他将走上前，清楚地告诉她：许星婉，我是齐见深。
我找了你，很久。
夜色之下，齐见深把***的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壁纸，看着手机屏幕傻笑着。
许星婉，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