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第一天发现公司不适合我

入职第一天，当我拿着盖着红头钢印的档案袋，推开总工程师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时，那个正低头审阅图纸的男人，就是我三年前一声不吭甩掉的初恋男友，季尘。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他还是穿着那件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我从未见过的、冷硬的钢表。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进来，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影。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份惊愕，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然后，湖面便恢复了死寂。

那惊愕只持续了0.1秒，随即就被一种淬了冰的、公式化的平静所取代。

“苏然？”他拿起桌上我的档案，念我的名字，像在念一个施工材料的编号，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我攥紧了手里的档案袋，指甲几乎要嵌进牛皮纸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街角，在咖啡店，在朋友的婚礼上。唯独没有想过，是在这种，他是高高在上的总工程师，而我，是初来乍到、任他拿捏的新人的情境下。

他将我的档案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短暂停留了一秒，然后“啪”地一声合上。

“我是你的直属上司，季尘。”他抬起眼，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需要被评估业务能力的下属，“出去后，让行政带你去你的工位。”

那份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像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我最不安的地方。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每一下，都带着三年前的心虚和恐慌。

办公室外，行政部的王姐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小苏是吧？欢迎欢迎！咱们设计院可好久没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跟在她身后。

王姐很热情，一边走一边介绍：“咱们院虽然是事业单位，但工作节奏可不慢，尤其是季总手下的项目组，那可是全院最累的。不过年轻人嘛，多锻炼锻炼是好事。”

她口中的“季总”，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耳朵。

我的工位，被安排在最靠里的一排，视野开阔，采光极好。

不幸的是，它就在季尘办公室的斜对面。隔着一道巨大的玻璃墙，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办公室里的一举一动。

而他，也一样。

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我放下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开始整理桌面。

“哟，来新人了？”

一个听起来有些轻佻，又莫名熟悉的声音，从我隔壁传来。

我僵硬地转过头。

隔壁工位的男人，正转着椅子面向我。他穿着一身休闲的潮牌，头发染成了时髦的亚麻色，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感觉我的血液，在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林枫。

那个被我在毕业典礼上，当着全系同学的面，以“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为由，高调甩了的前男友。

他看着我，笑得一脸灿烂，然后，用口型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好、久、不、见。”

我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个季尘，已经足够让我如坐针毡。现在，又来一个林枫。

这个设计院，是我的前男友窝吗？

就在我彻底僵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时，一个捧着咖啡的年轻男孩，冒冒失失地从我身边路过，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向我撞来。

滚烫的咖啡，眼看就要泼到我新买的白裙子上。

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

男孩手里的咖啡还是洒了，泼了一地，也溅了几滴在他的白T恤上。

“对、对不起！”他慌忙道歉，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非常干净、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当他看清我，并惊慌失措地喊出那个名字时，我感觉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苏……苏然姐？”

得。

这又是一个。

陆鸣，我大四时，在联谊会上认识的、比我小两届的学弟。我嫌他太黏人，谈了不到一个月，就以“我们不合适”为理由，发了条短信，然后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环顾着这间窗明几净、充满了精英气息的办公室，看着季尘冰冷的侧脸，林枫玩味的笑容，和陆鸣惊慌中带着一丝怨怼的眼神。

我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不是靠上了岸，跳进了天堂。

我是欠了太多情债，一头栽进了地狱。

地狱的第一天，是从一杯滚烫的咖啡和三个前男友的死亡凝视中开始的。

实习生陆鸣还在手足无措地道歉，隔壁的林枫已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而玻璃墙另一侧的季尘，虽然依旧在看图纸，但我能感觉到，他那冰冷的视线，正透过玻璃，将我凌迟。

“没关系。”我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对陆鸣说，“去忙你的吧。”

我没心情去计较一条裙子。我现在只想立刻从这个星球上消失。

陆鸣如蒙大赦，慌忙地跑了。

林枫转着他的椅子，悠悠地飘了过来，靠在我的办公桌隔板上，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嘲讽：“苏然，你真是长本事了。考我们院，是专门来忆苦思甜，顺便开个前男友茶话会的？”

“我不知道你们也在这里。”我的声音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不知道？”林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考之前，不打听打érations我们院的总工程师是谁？不知道设计一所的明星设计师是谁？”

我当然打听了。

我打听到总工程师姓季，刚从国外调回来不久。我打听到设计一所人才济济，是全院的核心。

但我怎么会把那个沉默寡言、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季尘，和“总工程师”这个职位联系在一起？我又怎么会想到，当年那个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然然”的林枫，会成为院里的“明星设计师”？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把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却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为过去的轻率，付出代价。

“上班时间，闲聊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传来。

我和林枫的身体，同时僵住了。

季尘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正站在我的工位旁边。

他甚至没有看林枫一眼，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

“苏然，来我办公室一下。”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林枫立刻缩回了他的椅子上，对我投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我感觉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跟着季尘，亦步亦趋地，第二次走进了那间让我窒息的办公室。

他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一段长达三年的、死寂的空白。

他没有坐下，就站在办公桌前，将那个蓝色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扔在了桌上。

“这是城西‘镜湖’项目的概念设计方案，院里很重视。原来的负责人，上周刚辞职。”他言简意赅地交代着背景，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

我心里，升起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下一句话，就将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从今天起，你来接手。”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我几乎失声，“季总，我今天第一天入职，对院里的情况和项目流程都还不熟悉，这么重要的项目，我……”

“你的档案我看过。”他冷冷地打断了我，“你在大学时期的所有专业课，都是A+。毕业设计，拿了全国大学生设计竞赛的金奖。简历上写着，你有三年海外独立工作室的经验。”

他把我引以为傲的履历，一条条地列出来，此刻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

“怎么，”他微微挑起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充满了讽刺的弧度，“这些都是假的？”

我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然，我们设计院，不养闲人。给你一周的时间，熟悉项目，下周五之前，我要看到第一版修改稿。”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似乎不打算再给我任何辩驳的机会。

“还有，”他在按下通话键之前，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影响工作的私人情绪，出现在我的团队里。无论是你的，还是别人的。”

他口中的“别人”，指的自然是林枫。

他在警告我。

不仅要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还要管好我那些该死的前男友，不能因为我们的私人恩怨，影响到他的项目。

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拿起那个重得仿佛有千斤的文件夹，像一个战败的士兵，狼狈地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工位，我翻开了项目资料。

只看了两页，我就知道，季尘给我的，根本不是一个机会。

这是一个坑。

一个足以让我万劫不复的、巨大无比的坑。

这个“镜湖”项目，问题百出。前期的定位和规划，就有严重的逻辑漏洞。甲方提出的要求，更是天马行空，既要又要还要。

之前的负责人，留下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怪不得他会辞职。

季尘，这是在逼我。

逼我在一周之内，要么创造一个奇迹，要么，就主动滚蛋。

我看着玻璃墙后，那个男人冷硬的侧脸，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恐慌和悔恨，将我整个人彻底淹没。

三年前，我为什么要招惹他？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季尘还是我们学校建筑系最出名的“高岭之花”。沉默，寡言，永远独来独往。

而我，是设计系最擅长制造话题的“交际花”。

我们的相遇，源于一场无聊的打赌。我的室友指着图书馆窗边那个安静的侧影，对我说：“然然，你要是能把他追到手，我包你一年的奶茶。”

于是，我去了。

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套路和热情，像一团火一样，去融化那座冰山。

我成功了。

季尘，在我面前，收起了他所有的棱角。他会笨拙地给我排队买我最爱吃的蛋糕，会在我来例假时，默默地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会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记在心上。

和他在一起的那半年，是我整个大学生涯里，最平静、最安稳的半年。

可是，我怕了。

我怕那种平静。我怕那种，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未来。

于是在毕业前夕，他拿着两张去他家乡的火车票，满怀期待地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去见父母时，我选择了逃跑。

我没有说分手，没有说再见。

我只是，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换了手机号，去了另一座城市，再也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联系。

我以为，这样，就能把那段感情，连同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自己，一起埋葬。

我没想到，三年后，报应会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狠狠地砸回到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