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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民围攻

发表时间: 2025-09-27
金正利见刘贤贵喟然长叹,接口解释道:“这里叫宰羊坡,是全县最大的荒坡。

属黎族地区,生产非常落后。

从公路两旁往深处走上几十公里才有人烟。

沿海一带好一点,没那么落后,但也不富。

主要是太干早,缺水,所以很多土地都荒着。

不过以后就好了,广丰坝水库估计明年可以建成放水。

到时,旭东就不缺水了。”

“哦—”刘贤贵两眼一亮,露出异样的神采,如猎犬嗅到了猎物,如猎人发现了目标。

的确,在这个阳光肆虐、气候干旱的地区,水就是生命,水就是良田,因为“万物都是水做的”①。

他兴奋地望着这片荒凉冷落的平野,心中陡然涌起一个宏伟的计划:他要在这里做出一番奇迹,改天换地,造福一方。

正说间,小车己来到五江桥。

五江又叫五分江,是旭东境内唯一一条穿境而过的河流。

这里一反前边平川百里的气派,地势险峻,峭壁连绵。

一条五江桥犹如长龙巨蟒,巍然横跨东西。

对面桥头劈山而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若在古时,只需在这里设一个关卡,布上一营兵士,任你千军万马,也别想攻打得开。

不料今天果然有人真的在设卡布哨。

但见桥那边车辆都停滞不动,一群警察荷枪实弹,正在细细盘查。

刘贤贵有些诧异,“怎么回事?”

金正利也觉得奇怪,“我昨天出来时还好好的,不知今天出了什么事?”

刘贤贵说:“看看去!”

小车越过大桥,在桥头另一边戛然而止。

刘贤贵跨出车门,大步走到一位干警面前,问道:“你们在干啥?”

那干警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是谁?

管那么多干什么?

走你的路去!”

金正利赶紧迎上来,厉声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是咱们县新来的县委书记,今天刚刚才到。

你这个态度,不怕处分吗?”

那干警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刷”的一声两脚并立,向刘贤贵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连连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行了,行了。”

刘贤贵摆手打断了他,“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们是五江乡派出所的。

今天下午有几百个农民围攻朝阳镇派出所,拿刀砍了派出所一个人。

我们接到县公安局的命令,就急急赶来了,防止罪犯逃跑。”

金正利大惊失色,叫道:“什么!

围攻派出所?

为什么?”

“不知道。

谁也想不到旭东县会发生这种事情。”

其他干警都围了过来,也禁不住有些惊悸。

刘贤贵问:“这里离县城有多远?”

金正利说:“六十来公里,开车要走一个钟头。”

刘贤贵又问:“除了这条路,还有其他路通往别的县吗?”

那干警回答:“这是通往丰州市的唯一一条路。

还有另外条路,那是通往南边县的。

那条路现在也在盘查。”

这时,等候盘查的司机们不耐烦了,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你查好了没有?

怎么那么久,我们今夜还要赶到丰州呢!”

刘贤费不再多问,转身走向车房,心中大为不快,暗暗骂道:“出师不利!

还没进门口就有人聚众闹事!

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呢!”

他当时根本就没料到,由于这件事,使他的命运发生了何等巨大的变化。

待金正利坐上来,小车又继续奔驰起来。

刘贤贵头也不转,首盯着前面公路,冷冷问道:“县公安局局长是谁?”

金正利回答:“张大天。”

“弓长张吗?”

“是。

大小的大,天空的天:张大天。”

“名字倒挺特别。

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说呢?

很难形容。

老公安了,十几岁就干公安,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

函授本科毕业,古文特别好,开口历史,闭口历史。

工作嘛,好像还可以⋯•”他顿了一下,谨慎地瞄了刘贤贵一眼,似乎担心别人看出他对张大天有什么成见。

但看到刘贤贵脸色平静,这才大着胆子接着说下去:“不过,缺点也很多。

最大的问题是骄傲,对领导不尊重。

有时县委书记交办的事他都敢顶着不办。

对我们这些人就更不用说了。”

刘贤贵闻言,淡淡说了一句:“对领导不尊重是组织纪律性不强的表现。”

把脸转向窗外,不再多问。

小车继续奔跑着。

夜幕开始降临,大片的紫雾从暮色中升起,窗外荒凉凄迷,西周一片空旷,只有那两束车灯不停地晃动着,射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今天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农民什么要围攻派出所呢?

这要回溯到刘贤贵出发前的那段时间。

上午十点钟,镇派出所所长梁厚亮和警员姜东红正在街上巡逻。

两人在外围一带草草巡看一遍后,便来到中心菜场附近。

这一带是朝阳镇人口最稠密、商业最发达的地段,数不清的民事纠纷和刑事案件都常常发生在这里。

梁厚亮抖擞起精神,对小姜说:“注意点,我们到那边看看。”

小姜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走到菜场门口,梁厚亮不由得皱起眉头,立住脚步。

整个菜场门口和两边人行道上,尽是些占道摆摊的小商小贩。

卖鱼的,卖菜的,卖土特产的,卖饮食的,首弄得污水满地,垃圾成堆。

菜场人口本来就小,被小贩们一占,就更加狭窄了。

进去的吵吵嚷嚷,出来的骂骂咧咧。

单车、行人混乱不堪,挤成一团,硬是把一条人行道活活地给堵死。

梁厚亮越看越恼火,骂道:“县政府三令五申不准占道经营,可是你看…我今天就要管一管!”

不等小姜作声,便几个大步跨过去,用力撞开拥挤的人群,走到大门口,对准摆在路边的几个箩筐,“啪、啪、啪”就是一阵猛踢。

首把筐里的红薯黑芋踢得满地乱滚。

边踢边骂:“他妈的!

在这里摆卖,把大门都给堵住了!”

摆卖的是几个农村妇女,见状不但不怕,反而齐刷刷站起来,指着梁厚亮,扯尖了嗓子骂道:“你这是什么警察,这么区!

有什么话你就好好跟我们说嘛,一来就把我们的东西踢倒,是不是看我们农村人好欺负!”

“好好跟你们说!”

梁厚亮嗓门更大,“县政府发了多少次通告,你们就是不听。

快给我滚开!

不然我就把你们抓到派出所去。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就是派出所所长。”

边说边抬脚对己经歪倒在一边的箩筐再次猛踢。

那箩筐飞似地滚起来,不偏不倚,恰好撞到一位年轻一点的妇女脚上。

“哎呀!

快来看哪,派出所所长打人啦!”

那年轻妇女突然坐在地上,喊了起来。

其余的几位猛地拥到梁厚亮身边,用身子紧紧压住他的双手,也齐声喊了起来。

外面的小姜挤了过来,大喝一声:“快放手!”

趋身向前,抓住其中一个身子,想把她们扯开。

不料,一位年长一点的妇女叫道:“快抓他的卵子!

快抓他的卵子!”

坐在地上的年轻妇女急忙跃起来,伸出两手就要抓梁厚亮的***。

梁厚亮双手被捂,急切挣扎不开,心中大急,再也顾不上别的什么,拾起右脚便向那年轻妇女腹部狠狠踢过去。

“哎呀!”

那女人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腹部,登时就瘫倒在地上。

那几个妇女大惊失色,赶紧放了梁厚亮,扑到年轻妇女身边,把她抬过一边,平放在地上。

只见那女人脸色苍白、浑身冒汗,***不停地流血,人己昏迷过去。

妇女们有的哭有的叫:“哎呀!

死啦!

流产了!

流产了!”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人叫道:“赶快送医院啊!

再迟就不行啦,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梁厚亮骤然遇变,呆若木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的小姜捅了他一下,提醒道:“梁所长,赶快送医院啊!”

梁厚亮这才醒悟过来,急匆匆跑过去,抱起那女人,冲向机动车道,拦住一辆三轮摩托车,心急如焚地赶往县医院。

那几个农村妇女在后面边哭边喊:“这是什么世道啊!

•••••派出所所长把人家打流产了!

…•欺负我们农村人啊⋯••这是什么世道啊••”也跟着向县医院赶去。

到了下午两点钟左右,派出所门前突然呼啸着拥来一大群愤怒的人群,少说也有西五百人。

人们手里拿着锄头、扁担、铁铲、山刀,不断高喊“交出凶手!

交出凶手!

把梁厚亮交出来!

交出来!”

“他打了我们的姐妹,我们要砸烂他的狗头!”

“一拳还一拳,一脚还一脚!”

梁厚亮刚从医院赶回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见到这等架势,首吓得六神无主,赶紧躲到二楼档案室,让其他干警堵住走廊,与围攻人群周旋。

此时,县公安局会议室里,张大天正在召开股级以上干部会议。

值班室一位女警员匆匆走进来,气急败坏地叫道:“张局长,电话!”

张大天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女干警说:“梁厚亮来电话,说有几百人正在围攻派出所,要我们马上派人下去!”

“什么!”

张大天和在场干警都吃了一惊。

他年轻时曾在“文革”中见过一次这种事,此后二十年来,再没出现过。

想不到今天竟又再次发生!

愣了一阵,才霍地站起来,命令道:“停止开会!

刑警队、交警队紧急***!

你们都跟我下去!”

赶到派出所,从卡车上望去,只见西周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首拥到大街中央,把一条机动车道拦腰斩断。

闹事人群早己把派出所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不断有人商喊:“今天你们一定要交出打人凶手!

不交,我们就砸烂你们这个派出所!”

“不要以为我们农村人好欺负,我们农村人是不好欺负的!”

“打倒梁厚亮!

打倒梁厚亮!”

围在最前面的是两个拿山刀的青年,叫得最凶。

边叫边举起山刀,对着会议室窗口乱砸,把玻璃砸得西处飞溅。

几条大汉拼命摇撼窗口上的铁条,边摇边叫:“梁厚亮,快滚出来!

你躲不过今天的!”

“梁厚亮,快滚出来!”

派出所几位干警死命堵住走廊人口,被一阵阵拳打脚踢,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张大天深感事态严重,跃下警车,当机立断,拔出手枪,“砰!

砰!

砰!”

对空连放三枪。

随后扯开嗓子,拼力喝道:“让开!

快让开!

我们是公安局的。

让开,快让开!”

激愤的人群突然听到背后三声巨响,一时惊恐万状,尖叫着、呼喊着就让出一条过道来。

张大天抓住这个时机,带领几十名干警迅速越过围攻人群,冲到派出所门前。

干警们七手八脚,将前排的几条大汉摔到身后,救了被围攻的干警。

随即沿着走廊栏杆一字摆开,举枪大喝:“退后!

退后!”

硬是把围攻人群逼到两米开外,这才放下枪来。

张大天见事态己受到控制,对身旁的副局长吴宏正吩咐道:“把好队伍,不准一个人冲过栏杆。”

转身入内,走上二楼。

档案室内,梁厚亮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见张大天走过来,急急叫道:“哎呀,张局长!

你来就好了,你来就好了!”

张大天一脸肃容,首盯着梁厚亮,“怎么回事?

你们干了什么?

老老实实给我说出来!”

梁厚亮的脸上马上堆起委屈,“我哪里干什么?

我今天上午和小姜巡逻,看到中心菜场门口被堵,就•…就把他们赶走。

只是态度粗暴一点而己。”

他毕竟不敢首视张大天的脸,低了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逼迫似的把话讲完。

“胡说!”

张大天呈现出一个下层公安局长常有的粗暴和严厉,“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隐瞒!

你是派出所所长,你依法执勤,谁敢来围攻你?

说!”

农民是最胆怯、最软弱的羊群,没有特别的原因,羊群决不会变成老虎,张大天坚信这一点。

梁厚亮久在张大天手下工作,深知张大天的脾气,若在平时,他定会捂住不报,自己想办法善后了结。

但事到如今,知道再捂也捂不住了,只好一五一十把上午的事和盘托出。

张大天听罢,怒目圆睁,怒不可抑。

厉声斥道:“态度粗暴而己?

把人都打流产了,哼!”

转身跨出门口。

下到一楼,他跃上栏杆,大声对人群喊道:“各位群众,我是县公安局局长张大天。

今天上午的事,我刚刚才知道。

我们有些干警作风粗暴,野蛮执勤,我们一定会严厉处分的。

但是,你们这样围攻司法机关,聚众闹事,也是违法的。

要相信政府,要相信政府。

现在大家先回去,剩下的事由政府……不行!

你们今天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就不回去!”

那两个拿山刀的年轻人不容张大天讲完,便尖声叫了起来,身旁身后人群听他们两个一叫,也跟着乱嚷乱叫:“不行!

你们一定要交出凶手!”

“交出凶手!

把梁厚亮交出来!”

“一拳还一拳,一脚还一脚!”

张大天又喊:“大家听我说,听我说………”那两个青年叫道:“你别说了,说个鸟啊!

你今天不交出梁厚亮,我们就放火烧了这个派出所!”

人群又乱吼起来,“对!

不交人就烧了它!

烧了它!”

张大天见多说无益,跨下栏杆,快步走到那两个年轻人跟前,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哪个村的?

敢告诉我吗?”

那两个年轻人眼睛发红,脸上肌肉因愤怒而抽搐,因抽搐而变得扭曲。

举起山刀在张大天眼前晃来晃去。

边晃边叫:“我们是小岭村的!

今天来的都是小岭村的!

怎么样?

是不是要把我们抓起来?

你们公安把我姐姐打流产了,我们今天一定要抓那个凶手!”

紧随张大天身后的刑警队队长吴天亮见势头不对,赶忙冲到张大天身旁,拔出手枪指着那两个青年人,厉声喝道:“把你们的山刀放下!

快放下!”

张大天这才知道他们是那女人的弟弟,轻轻把手一推,推开吴天亮的枪口,放缓口气,耐心劝道:“你姐姐的事,我很过意不去。

我们的警察作风太粗暴,这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一定会严厉处分的。

请你们要相信我,要相信政府。

你们这么多人拿着山刀、锄头来围攻派出所,我们怎么可能把人交给你?

交给你不是要当场打死么?

不管谁违法犯罪,都必须由司法机关处理,这是法律!

所以请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好不好?”

那两兄弟见张大天一脸正气,诚恳有理,不觉有些心动,放下山刀,不再叫喊。

冷不防身边一位中年人阴森森怪笑一声,“说得好听!

由你们司法机关处理!

你们这些当官的什么时候把我们老百姓放在眼里?

今天打人的不正是你们司法机关的吗?

叫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