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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动刹那,沉默一生

发表时间: 2025-09-27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下,酸涩与刺痛交织着涌上喉头。

他几乎能透过这泛黄的纸页,感受到那个躲在人群边缘的少年,胸腔里那头失控小鹿的疯狂撞击。

他闭上眼,十年前那个阳光过分慷慨的下午,便带着喧嚣的温度和青草的气息,蛮横地将他拖拽回去。

那天的阳光,好得近乎残忍。

它慷慨地洒满整个操场,将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奔跑的身影都镀上一层晃眼的金色,仿佛要将世间所有阴影都驱逐殆尽。

空气里炖着一股复杂的味,是青草被烈日灼烤后蒸腾出的燥热土腥气,混杂着少年们身上蓬勃、带点咸涩的汗味,热烈又原始。

欢呼声、尖锐的哨声、球鞋底子拼命摩擦胶地发出的那种短促而刺耳的吱嘎声,所有这些声响搅和在一起,沸腾着,汇成一片喧嚣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海洋。

穆冉被裹挟在这片喧腾人潮的最边缘,像一株被错栽在热闹里的植物,安静得格格不入,扎根于看台投下的一小条狭窄阴影里,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

具体是哪一次比赛他后来怎么也记不清了。

记忆自动筛掉了所有无关的细节,只留下模糊的背景板和唯一清晰的、灼热的焦点。

毫无预兆地,透过前方攒动的人头缝隙,他看见了那个仿佛被光环笼罩的身影。

日记里的文字,此刻在秦萧然眼中活了过来:“那少年生得极为干净,是一种带着生命力的、锐利的干净。”

记忆中的秦萧然,一次急停跃起投篮,动作流畅得像一头年轻的豹,蓝白校服的下摆倏然掀起,露出一段劲瘦而结实的腰腹弧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汗湿的额发被打湿,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眉眼清澈,却淬着一股全神贯注的、近乎凶狠的锐气。

最寻常不过的校服,被他挺拔舒展的身形撑得清爽利落,仿佛自带追光。

“他并非那种耀眼到灼伤人的类型,”穆冉在日记里写道,“却自带一种强大的、难以言明的磁场。

像一块沉默的陨石,悄无声息却势不可挡地砸进我那潭波澜不惊、近乎死寂的心湖里。

咚的一声闷响,并非激起涟漪,而是引发了湖底的一场地震。”

读到此处,秦萧然仿佛能听见当年那颗孤独星球内核爆裂的轰鸣。

周遭所有鼎沸的喧嚣瞬间潮水般退去,褪色成模糊的背景音。

穆冉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面破鼓,被擂得又乱又响,咚咚咚,震得他手脚发麻,耳根轰鸣。

他根本不懂篮球那些复杂的规则,整场比赛,他的视野里只有秦萧然一个人。

他的目光成了最忠诚的影子,紧密地追随着那道鲜活的、不知疲倦的白色身影。

看他如何举重若轻地掌控全场,如何自然而然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

看他传球时嘴角扬起的那抹一闪而过的、自信的弧度,防守时微微下压的、写满专注的眉峰。

那颗篮球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次次听话地穿透篮网,为他收割一波又一波崇拜的喝彩。

每一次进球,周遭爆发的欢呼都像隔着厚厚的、冰冷的玻璃传来的闷响,模糊而遥远。

唯独他自己那失了控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沉重、清晰、骇人地撞击着他的肋骨,仿佛要破膛而出。

比赛结束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像一把刀切断了紧绷的弦。

秦萧然的队伍赢了。

人群瞬间沸腾,像炸开的洪流,欢呼着、雀跃着向场内的英雄涌去。

穆冉的心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他死死攥紧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那一点尖锐明确的刺痛,榨取最后一丝微薄的、可怜的勇气。

他渴望上前想去认识他,哪怕只是说一句毫无意义的、蠢笨的话。

他的双脚仿佛自行切断了与大脑的链接,被一种无形的、强大的磁力牵引着,跟着欢呼的浪潮木然地向前挪动了几步。

燥热的空气裹挟着尘土与蓬勃躁动的青春气息,汹涌地灌入他的鼻腔。

心底有个极微弱、却极尖锐的声音在疯狂呐喊:“去啊!

就现在!

去说一句话!”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秦萧然侧脸上将落未落的一颗汗珠,沿着流畅的下颌线滑下,在夕阳的金晖下折射出细碎如钻石的光芒。

这卑微的、刚探出头的渴望,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碾得粉碎:几个同样穿着队服的男生一拥而上,大笑着猛地跳起,像赢得冠军那样兴奋地挂满了秦萧然的脊背,那股合力几乎要把他压垮。

几个面容明媚、笑容灿烂的女生自然地递上矿泉水和干净毛巾。

秦萧然笑着与队友用力击掌,接过水,仰头畅饮,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着,湿漉漉的侧脸线条在璀璨的夕照下显得格外明亮,耀眼得不真实,仿佛镀着一层永不可及的金边。

那是一个他拼尽全身力气也无法触及的、灼热、喧嚣、光明的世界。

一股冰冷的绝望猛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方才鼓起的、那点热气腾腾的勇气,嗤啦一下,彻底熄灭了,连一丝青烟都没留下。

双脚如同被瞬间浇筑在原地,灌满了沉重冰冷的铅块,再也无法向前半分。

他死心地停驻在原地,周遭所有的热闹与欢腾顷刻间褪色、虚化、失焦,沦为一片模糊喑哑、与他无关的背景噪音。

“原来我们之间,”穆冉在日记里写下的这句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此刻秦萧然的心口,“隔着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高耸入云的墙。

原来我小心翼翼怀揣着的、全部的心动与渴望,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场注定永远无法靠岸、荒谬至极的邂逅。

就像固执地守在繁忙的机场,却荒谬地、徒劳地等待着一艘永远也不会出现的船。”

秦萧然痛苦地合上眼。

那时的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甚至记得,自己其实早就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过那个总是形单影只的男孩,不止一次。

也曾掠过一丝模糊的好奇,想过这个男孩为何总像一抹灰色的影子。

那个暴雨突至的黄昏,他看见穆冉在滂沱大雨中狼狈奔跑的伶仃侧影,也曾让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生出一种模糊的、想走上前去递一把伞的冲动。

“但那念头,也仅仅如同暴雨砸在滚烫地面上溅起的一个微小的水花,倏忽一闪,便迅速蒸发消散了。”

年少的秦萧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下意识地用“那又怎样?”

轻飘飘地搪塞了过去,并未深究。

也从未真正想过自己“或许能做些什么”。

如今隔着漫长而灰败的岁月回望,这个问题的答案变得如此清晰而锋利,像一把磨得锃亮的刀,首首捅进心里:他当年能做的,本可以有很多。

可彼时的他,终究只是混杂于喧嚣阳光下的众人之中,选择了沉默地、事不关己地背过身去,成为了那沉默的大多数里最寻常的一个。

记忆的潮水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现实。

秦萧然捧着日记本,如同捧着一颗停止跳动、却依旧沉重的心。

他仿佛看到两个少年的身影,被时光的长河永远隔开:一个在光芒万丈的彼岸,无知无觉;一个在阴影笼罩的此岸,万劫不复。

而连接两岸的那座桥,早在初见的那一刻,就因为一方的怯懦与另一方的忽视,轰然倒塌了。

有些告别,早在相遇之初,就己写好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