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锈红色的。
江野抹了把脸,掌心黏腻的铁腥味混着腐肉碎渣,暴雨砸在废墟钢筋上噼啪作响,像无数丧尸在啃骨头。
他背靠半堵焦黑的承重墙喘息,左臂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汩汩冒血,把缠着的破布条浸成暗红。
“操……”他啐出一口血沫,右手机械地拧紧扳手——那玩意儿早不是工具,锯齿状的豁口挂着半截异种指骨,血槽里凝着黑绿色的脓液。
十米外,最后一只人面蛛还在抽搐。
八条镰刀长肢被硬生生掰断七条,腹部裂开的腔体里涌出密密麻麻的幼蛛,刚接触雨雾就发出烙铁淬水般的“滋啦”声,化作焦臭的黏液。
江野踉跄起身,靴子碾过幼蛛尸浆,黏丝扯出腥膻的拉丝。
他走到人面蛛硕大的头颅前,那张酷似人类少妇的脸正扭曲哀泣,嘴唇开合溢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吵死了。”
江野举起扳手。
“呜……求……”人面蛛的瞳孔骤然收缩。
扳手砸进眼眶的闷响被雷声吞没。
---粘稠的脑浆溅上颧骨时,江野左眼突然灼痛起来。
视野里灰败的废墟开始扭曲旋转,钢筋如活蛇般蠕动,雨丝凝成猩红的血针扎向瞳孔——异能又要失控了。
他猛地攥紧左拳,指甲陷进掌心的旧疤。
三年前“红雨之灾”爆发那天,这该死的异能就在他逃出实验室时觉醒。
说是精神感知,发作时却像往脑浆里灌沸油。
感知范围内所有活物的情绪变成尖啸的噪音,蟑螂的饥饿、老鼠的恐惧、甚至丧尸对血肉的贪婪……万花筒似的恶意轮番撕扯神经。
“呃啊……”他单膝跪地,扳手“哐当”砸进水洼。
混乱的色块中,一缕突兀的寂静浮现在西北方。
不是死物的空茫,而是像暴风雪夜骤然推开的暖室门,扑面而来……带着体温的宁静。
江野鬼使神差地抬起头。
三十米外,半塌的银行金库闸门下,露出一角雪白。
---雨更急了,锈红色的水幕冲刷着断裂的大理石柱。
江野拨开垂落的电缆,锈蚀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金库比他想象的干燥,防爆门被某种巨力撕开豁口,内壁布满爪痕,散落的金条上凝着黑血。
而那抹白色就在角落——一个靠着保险柜昏迷的年轻男人。
白衬衫。
江野几乎以为出现幻觉,在酸雨腐蚀一切的末世,这玩意比无菌水还稀缺。
可那人身上的衬衫干净得像崭新,只是领口染着喷溅状血迹,袖口蹭了道灰痕。
他警惕地停在五步外,扳手横在胸前。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连胸膛起伏都微弱得近乎停滞。
可那股奇异的宁静感愈发清晰,像炎热沙漠里突然触到一块冰。
江野又靠近两步。
闪电劈开云层,刹那的惨白照亮那人面容,江野呼吸一滞。
碎发湿漉漉贴在苍白的额角,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像玉雕的,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最致命的是睫毛,浓密得不像真人,此刻安静垂着,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美得毫无生气,像博物馆里易碎的薄胎瓷瓶,碰一下就会裂开蛛网纹。
“见鬼了……”江野喃喃。
这种货色能在丧尸堆里活过三小时?
他蹲下身,扳手尖小心地挑开对方衣领。
锁骨处一道寸长的割伤己经结痂,看走向是自己划的。
手腕脚踝没有束缚痕,指腹却有薄茧,位置像是常年握枪或冷兵器。
“喂。”
江野用扳手碰了碰他膝盖。
毫无反应。
正当江野准备起身时,那人睫毛忽然颤了颤,眼睑挣扎着掀起一线——江野撞进一片雾蒙蒙的灰色里。
那瞳孔空茫得像初生幼兽,倒映着江野染血的脸。
似乎想聚焦,又很快涣散开,只剩一片湿漉漉的茫然。
“……冷。”
破碎的气音从唇间溢出。
江野皱眉,装得还挺像。
他索性用扳手抵住对方咽喉:“名字?”
灰瞳迟缓地转动,落在他染血的扳手上。
许久,苍白的指尖试探着抬起,竟轻轻搭住冰凉的金属。
“别……”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脏。”
江野手一抖。
扳手“铛啷”砸在地面。
---“老子真是疯了。”
江野骂骂咧咧地把人扛上肩,入手的分量让他心惊——轻得像一具空骨架,隔着衬衫都能摸到嶙峋的脊椎。
那人额头抵着他后颈,滚烫的体温透过布料灼烧皮肤。
暴雨砸得人睁不开眼,江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废墟里,肩上的伤被压得钻心疼。
异能失控的余威还在脑仁里蹦跶,肩头传来的高热却像块烙铁,把那些杂音硬生生烫平了。
经过人面蛛尸体时,江野脚步一顿。
几根断裂的蛛腿正诡异地蠕动,切口处伸出肉芽似的触须,试图拼接在一起。
异种进化速度又加快了……他暗骂着加快脚步,却没注意肩上人垂落的手。
苍白指尖悬在血泊上方,一滴将凝未凝的血珠顺着指甲坠落。
“嗒。”
血珠在触须汇合的瞬间没入。
所有肉芽骤然僵死,化作焦黑粉末。
---地铁站入口被坍塌的混凝土块堵死大半。
江野踹开通风栅栏,锈蚀的铰链发出垂死的呻吟。
黑暗里涌出浓烈的霉味和尿臊气,他摸出打火机擦亮,火苗映亮墙壁喷漆的狰狞涂鸦:“神罚己至,血肉飞升!”
红雨末世第三年,这种疯话越来越多了。
他把人放在站台长椅上,火机凑近照了照。
那件白衬衫下摆被钢筋刮破,露出小片腰腹。
江野瞳孔微缩——苍白的皮肤上,竟蜿蜒着淡金色的细纹,像电路板又像血管,随呼吸明灭。
打火机突然爆出火星,江野猛地缩手,火苗舔上指尖。
他甩灭火机,再抬头时,那些金纹己消失无踪。
幻觉?
异能失控的后遗症?
“水……”长椅上的人无意识蜷缩起来。
江野烦躁地抓了把湿发,从背包底抠出半瓶浑浊的雨水,又掰了小块压缩饼干。
正要掰开对方下巴硬灌时,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攥住。
力道大得惊人。
灰瞳不知何时睁开了,空茫的视线钉在江野脸上,像扫描仪般一寸寸逡巡。
江野甚至能看清自己染血的倒影在那片灰色里融化。
“坐标……”那人喉结滚动,挤出气声,“……错误。”
攥着江野的手倏地松开,无力地垂落。
江野僵在原地,腕骨残留的冰冷触感蛇一样往脊椎里钻。
他盯着那张昏睡中依旧美得惊心的脸,缓缓摊开掌心。
半块压缩饼干早被捏成粉末。
通风口灌进湿冷的风,墙上涂鸦的猩红字迹在阴影里蠕动。
长椅下,一滴未干的血迹边缘,悄然凝结出霜花。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