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心理医生，开局给外神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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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门上的风铃响了。

声音很轻，叮铃一声，像是被风吹的。但今天没风。

我从一本《基础心理学》上抬起头，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外面的雨很大，敲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但他身上一滴水也没有。雨水好像很怕他，在他身体一米外就自动绕开了。

男人摘下礼帽，放在胸前。他没有脸。或者说，他的脸是一片缓慢旋转的、模糊的旋涡，像是深灰色的星云。

他径直走到我的咨询桌前坐下，动作很标准。然后，他将一个皮夹放在桌上。

皮夹的材质很特别，像是某种生物的表皮。上面有几只眼睛，正缓慢地眨动着，好奇地打量着我的诊所。

“医生。”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回音。

“我睡不着。”

我面无表情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和一支笔，推到他面前。诊所开了三个月，这是第一份表格。

“初诊，先把这个填了。”

表格的抬头是初诊病人基本信息登记表。很普通的格式，我从网上下载的。

男人低头。那片旋涡状的脸孔对着表格，似乎在辨认上面的字。

“姓名？”他问。

“你叫什么？”我反问。

“他们叫我‘万界之低语’。”

我笔尖一顿，在“姓名”一栏写下：万界之。听起来像个日本名字。

“种族。”我继续问。

“我诞生于群星的尸骸。”

我在“种族”一栏写下：星骸族。听起来像个少数民族。

“家庭住址。”

“无尽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我看着他，把笔放下。

“我的意思是，你住哪个小区，几栋几零几？”

那团旋涡沉默了。它似乎在理解“小区”这个词。过了很久，它才说：“我现在……暂时栖身于城东的垃圾填埋场。”

“好的。”我在“家庭住址”一栏写上：城东垃圾场。

我把表格转回去，指着“主要症状”那一栏：“具体说说，怎么个睡不着？”

“我一闭上眼，”万界之说，“就能听到一万亿个世界里的智慧生物在祈祷、在诅咒、在思考。他们的思想太吵了。像一锅煮沸的粥。”

“幻听和多梦是失眠的常见并发症。”我点点头，在表格上记录着，“持续多久了？”

“大概，从你们人类发现火开始。”

“病史挺长。”我评价道。

就在这时，我桌上那本厚得像黄页一样的《非人存在行为观测与矫正指南》自己翻开了。书页无风自动，停在了某一页。上面浮现出清晰的字迹。

真实档案

姓名：奈亚拉托提普常用化身之一

种族：外神

年龄：不可考

住址：混沌中心王座之侧/宇宙任意角落

病理分析

病症名称：信息过载导致的感官失调综合征。

病因分析：作为混沌的信使，其本质决定了祂必须接收并处理来自无数维度的信息流。近期因某个新生文明进入信息爆炸时代指地球，导致信息流急剧增过载，超出常规处理阈值，引发了类似人类“失眠”的感官紊乱。

病情评级：轻度烦躁。

我合上指南，心中有数了。

我看着眼前的病人，用一种专业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万先生，你这不是失眠，你这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神经衰弱。”

那团旋涡似乎凝滞了一下。

“神经……衰弱？”

“对。”我肯定地说，“你接收的信息太多，大脑，或者说你的核心处理器，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长期这样下去，不仅会影响睡眠，还会导致脱发、记忆力减退和内分泌失调。”

万界之沉默了更久。他身上的黑色风衣无风自动，诊所里的气温仿佛降了好几度。墙角的盆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

“那……医生，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

“维生素B片，一天两次，一次一片。”

我又拿出一副眼罩和一对橙色的海绵耳塞。

“睡觉的时候戴上。隔绝光和声音。最重要的是，睡前不要再去想那些工作上的事。试着清空你的大脑。你可以尝试冥想，或者听一些轻音乐。”

我把这三样东西推到他面前。

“一个疗程，四百块。刷卡还是现金？”

万界之，或者说奈亚拉托提普，低头看着桌上的维生素片、眼罩和耳塞。他那片旋涡状的脸上，我似乎看到了一种名为“茫然”的情绪。

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那个眨着眼睛的皮夹。他没有掏出钱，而是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像是黑曜石雕刻的甲虫。

“医生，我没带你们这个世界的货币。”他说，“这个，你看可以吗？”

我拿起甲虫。它入手冰凉，质感很重。

指南再次翻开。

物品解析

名称：混沌圣甲虫的残骸

功能：一次性空间传送信标。捏碎后，可将使用者随机传送到宇宙的另一个角落。

价值：对低等文明无用。对星际文明而言，价值连城。对本诊所而言，可兑换三百九十八元现金。

“差两块。”我说。

奈亚拉托提普的风衣又鼓动了一下。他似乎在忍耐什么。最后，他又从皮夹里掏出了一枚硬币。是一枚边缘磨损的游戏币。

“这个也给你。”

物品解析

名称：已倒闭电玩城的代币

功能：无

价值：废铁，可兑换一元现金。

“还差一块。”我坚持原则。

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危险。诊所的灯开始闪烁。我桌上的茶杯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最终，他从风衣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

“现在够了。”我收下甲虫、游戏币和一块钱，把维生素片、眼罩和耳塞仔细地装进一个纸袋里，递给他。

“回去好好休息，万先生。记住，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要学会区分。”

他接过纸袋，站起身，对我微微鞠躬，戴上礼帽，转身离开了。

风铃又响了一声。

诊所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桌上那三百九十九块钱的“诊金”，叹了口气。

明天终于可以去吃一顿猪脚饭了。

我叫江澈，是一名心理医生。

这家诊所是我远房三舅公传给我的。他说他年纪大了，要回老家养老，就把这家位于城市老城区的二层小楼连带着心理诊所的执照，一并过继给了我。

唯一的条件是，不能把诊所关了。

我当时刚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答应了。

来了之后才发现，这地方偏僻得导航都找不到。三个月了，别说病人，连个问路的都没上门。眼看着积蓄就要见底，我甚至开始考虑去门口的天桥下摆摊贴膜。

直到昨天，万界之先生光顾了我的诊所。

三百九十九块钱的收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奢侈地加了两个蛋，吃完猪脚饭，回到诊所。

诊所一楼是接待和问诊室，二楼是我的卧室。我正准备上楼，风铃又响了。

今天生意不错。

我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位……女士？

她非常高大，几乎要碰到门框。身上裹着厚重的、看起来像苔藓和树皮织成的斗篷。斗篷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大滩墨绿色的、散发着淡淡腥味的黏液，从她的脚下蔓延开来，在地板上留下湿滑的痕迹。

她没有脸，斗篷的阴影里只有一团不断翻滚的浓雾。

“请问……”一个沉闷的、带着回响的女声从浓雾里传出，“这里是心理诊所吗？”

“是。”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坐。”

她坐下了。椅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她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斗篷下的东西蠕动得更厉害了。

“请填表。”我熟练地递上表格和笔。

她没有手。两根深褐色的、长满根须的触手从斗篷里伸出来，笨拙地夹住了笔。

“我……我不会写你们的字。”她很为难。

“没关系，我来问，你来答。”我收回表格，拿起笔。

“姓名。”

“我没有名字。我的孩子们叫我‘母亲’。”

我在姓名一栏写下：陈母。

“种族。”

“我是森林，是大地，是孕育一切的温床。”

我在种族一栏写下：森人。

“住址。”

“黑森林的深处。”

我写下：黑森林农家乐。

“好了，陈女士，”我放下笔，“说说你的烦恼吧。”

她沉默了很久。斗篷下的蠕动渐渐平息。那团浓雾似乎也黯淡了一些。

“医生，”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家的孩子……太多了。”

“哦？”

“他们太吵了。每天都在我身体里钻来钻去，打架，尖叫，啃食我的血肉。我几万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听起来是典型的家庭矛盾。”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你有多少个孩子？”

“我没数过。大概……几亿？或者几十亿？”她不确定地说，“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孩子出生。”

我手中的笔停住了。

桌上的《指南》自动翻开。

真实档案

姓名：莎波·尼古拉丝又名：森之黑山羊

种族：外神

年龄：不可估量

住址：存在于任何有“生命”概念的维度

病理分析

病症名称：产后抑郁及多子女家庭育儿焦虑症。

病因分析：作为“孕育”权能的化身，其本能就是不断繁衍。其子嗣亿万魔物的混沌天性导致其母体长期处于高度精神紧张和疲劳状态。近期因某子嗣一只钻地魔虫无意间挖穿了次元壁，听到了人类世界的“胎教音乐”，导致其繁衍欲望出现异常波动，焦虑症状加剧。

病情评级：中度焦虑，伴有轻微的自我厌恶情绪。

我合上指南，看着眼前这位“母亲”。

从宇宙恐怖的角度看，她是孕育亿万魔物的邪神。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她只是一个被熊孩子折磨到崩溃的可怜母亲。

“陈女士，”我用一种温和而坚定的语气说，“我完全理解你的处境。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累了。”

浓雾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

“是的，医生。我太累了。有时候，我真想把他们全都塞回去。”她懊悔地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母亲？”

“当然不是。”我安慰她，“每个母亲都会有这样的时刻。这很正常。这叫‘情绪耗竭’。你需要的是休息，以及科学的育儿方法。”

“科学的……育儿方法？”她茫然地重复着。

“对。”我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

“这本，《正面管教》，教你如何与孩子有效沟通，而不是让他们整天打架。”

“这本，《超级育儿师》，里面有很多案例，你可以学学怎么处理孩子们的矛盾。”

“还有这本，《时间管理：从入门到精通》，可以帮你规划好每天的时间，让你能在照顾孩子的间隙，找到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

我把三本书整齐地码在她面前。

“另外，我建议你给孩子们制定一些规则。比如，按时作息。晚上九点以后，必须保持安静。谁不遵守，就取消第二天的点心。”

“点心？”

“就是他们最喜欢吃的食物。”

“哦……他们喜欢吃星球的内核。”

“那就取消星球内核。让他们吃点别的，没那么好吃的。”我补充道。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两根触手小心翼翼地把三本书收到斗篷里。

“谢谢你，医生。我觉得……好多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不少。

“咨询费，一共八百。”我说，“书本费另算，三百。”

她斗篷下的黏液里，滚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黑乎乎的泥土。泥土上还沾着一些绿色的液体。

“我也没有你们的钱。”她说，“这是我脚下的一块泥。它……很有营养。”

指南再次浮现字迹。

物品解析

名称：黑山羊的哺育之土

功能：蕴含着最原始的生命与丰饶概念。可以催生任何植物，并使其带上使用者期望的“属性”。

价值：无法估量。对本诊所而言，可兑换一千一百元现金。

正好。

“可以。”我收下泥土，“欢迎下次再来。下次可以带你的孩子一起来，我们可以做一次家庭辅导。”

她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这一次，椅子没有再呻吟。

“谢谢你，医生。”

她转身离开，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绿色的痕迹。

我看着那块泥土，又看了看墙角那盆已经彻底枯死的绿萝。

我走过去，把泥土小心翼翼地放进花盆里。然后，我对着它许了个愿。

我希望它能长出钱来。

毕竟，诊所的房租，下个月就该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