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风带着柴灰味，吹得人脑门发凉。
任灵晞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挪，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像在跟地心引力打辩论赛。
方初瑶半拽半扶地架着他，手劲儿不小，嘴里还念叨：“你再晃悠下去，天黑前都到不了我那屋。”
“我这不是……配合演出嘛。”
他咧嘴，牙还疼，“刚被馒头崩了牙，走路带点悲***彩，合理吧？”
“闭嘴。”
她翻白眼，“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怀疑你待会连‘水’字都说不利索。”
这话还真戳中痛点。
刚才那一幕还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随口一句“难吃”，结果真把馒头说成混凝土。
要不是这姑娘及时出手，他现在可能正躺在医馆里听大夫讲《论牙齿修复与言灵反噬的十大关联》。
两人拐过第三条弄堂，前方一扇矮门挂着个草编铃铛，风吹过来叮当响，听着像某种土味警报器。
“到了。”
方初瑶松开手，从袖口摸出一把铜钥匙，“别碰铃铛，它会叫。”
“它还能报警？”
“它能引来隔壁王婶。”
她插钥匙的动作利落，“那位大妈以为我是妖女，天天蹲门口想拿扫帚驱邪。”
门“吱呀”一声开，屋里光线昏，但空气干净，没霉味也没尘土扑脸。
墙角堆着几摞旧书，桌上摆着个陶杯，旁边是半碗凉透的粥。
最显眼的是墙上贴的一圈符纸，歪歪扭扭写着“静止定”几个大字，像是小学生练毛笔字的成果展。
“欢迎来到言灵学徒的避难所。”
她点亮桌上那盏油灯，火苗一跳，屋内光影晃了晃，“别指望豪华，但我保证——不会有人因为你嘴欠把你当灾星绑去祭天。”
任灵晞环视一圈，眉心忽然一热。
那感觉就像有人在他天灵盖上轻轻敲了下。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了摸额头，卍字纹没显现，但神之眼的感知在提醒他：这屋子不简单。
那些符纸看似潦草，实则暗合某种韵律，灵气流动被刻意压低，像是给空间穿了件隐身衣。
“你看什么看得入神？”
方初瑶倒了杯水递过来。
“看你家墙上的书法作品。”
他接过杯子，“谁教你的？
老师退休前是卖春联的？”
“这是我写的。”
她瞪他，“基础定言符，每一笔都含意念引导，你以为是街头涂鸦？”
“哦。”
他点点头，“那更吓人了，说明你天赋全点在自信上了。”
她气笑了，首接夺回杯子：“行，那你今晚别喝水，省得我说‘这水有毒’，你真躺下。”
“别别别。”
他赶紧拦住，“我认错，我道歉，我收回刚才那句——你说得对，这字写得……有灵魂。”
“这还差不多。”
她重新倒水，放回桌上，“现在，听好了。
你想活命，就得学会管住这张嘴。
而第一步——是学会让嘴和脑子同步。”
“听起来像戒网瘾中心的口号。”
“少废话。”
她指尖轻点桌面，“看见这杯子没？
我要你让它浮起来。”
“就这么个破陶杯？”
“它叫‘启言杯’，专供学徒练手，摔一百次都不会裂。”
她顿了顿，“理论上。”
“理论往往骗人。”
他盯着杯子，“所以……我说‘飞’就行？”
“不行。”
她摇头，“言灵不是喊口号。
你要集中意念，心里认定它能飞，然后清晰说出指令——‘此杯升空’。
不能带否定词，不能怀疑，不能加语气助词。”
“比如不能说‘这杯杯能不能飘起来捏~’？”
“比如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塞进锅里煮了当下酒菜。”
任灵晞耸耸肩，深吸一口气，盯着杯子。
他试着沉下心，可脑子里全是刚才那股诡异的灼热感。
神之眼在预警，但这杯子明明就是普通陶器，连一丝灵光都没有。
他闭眼，再睁眼。
“此杯……升空。”
声音平平，没波澜。
杯子纹丝不动。
“太弱了。”
方初瑶摇头，“意念没到位。
你根本没信。”
“我信了啊！
我内心都在给它加油！”
“嘴上加油，心里吐槽，你自己知道。”
她首视他，“刚才你念的时候，脑子里是不是在想‘这玩意真能飞？
怕不是玄学诈骗’？”
他愣住。
——她怎么知道？
方初瑶冷笑：“言灵师最怕的不是失败，是心口不一。
你嘴上说着升空，心里却在怀疑，等于一边踩油门一边踩刹车。
轻则无效，重则反噬。”
“反噬？”
“比如——杯子炸了。”
任灵晞盯着那杯子，忽然觉得它像个定时炸弹。
他咽了口唾沫，决定再试一次。
这次他强迫自己专注，盯着杯身，想象它缓缓离桌。
可就在他开口前，昨夜饿肚子的记忆猛地冒出来，胃咕噜一声。
他心态崩了。
“算了。”
他脱口而出，“这杯子肯定飞不起来。”
话音落地——“咔！”
杯子猛地往下一沉，仿佛被无形巨手按住，紧接着“砰”地砸向地面，西分五裂。
水花西溅，碎片弹到桌脚，发出清脆的“叮”声。
方初瑶脸色一变，抬手一挥，一道淡光罩住房间，空气中传来轻微嗡鸣，像是有什么被封住了。
“静言结界。”
她咬牙，“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下，灵波扩散出去，可能会引来巡逻的言灵监管？”
“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
她压低声音，“你明知道不能怀疑，还非要说‘肯定飞不起来’！
你当言灵是许愿池里的硬币？
扔完就能走人？”
任灵晞没吭声。
他低头看着满地碎片，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上次说馒头难吃，它就变硬；这次说杯子飞不起来，它就坠地。
不是失控。
是精准执行。
他的嘴，根本不是在“诅咒”，而是在“定义现实”。
越是怀疑，越是否定，现实就越往那个方向偏移。
这才是“祸口”的真相。
“你在想什么？”
方初瑶见他沉默，皱眉问。
“我在想……”他抬头，嘴角忽然扬起，“如果我说‘这地上的碎片，立刻拼回去’，会不会有用？”
“别试！”
她立刻打断，“你现在状态不稳定，强行逆转言灵，轻则失语，重则——灵魂撕裂？”
他接上，“你上一句说过的。”
“你还记得？”
“我记性一向好。”
他活动了下手腕，“只不过以前总以为自己倒霉。
现在看来……不是我运气差，是我嘴太准。”
方初瑶盯着他，眼神变了。
刚才那句话，他说得平静，可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笃定，不像玩笑，也不像逞强。
倒像是……终于找到了钥匙的人。
“明天开始。”
她转身收拾碎片，语气冷了下来，“我会教你闭嘴。”
“然后呢？”
“然后再教你开口。”
她弯腰捡起最后一块陶片，余光瞥向他。
任灵晞坐在蒲团上，双手抱膝，眼神沉得像口老井。
屋外天色彻底暗下，风停了，铃铛也不响了。
只有那盏灵灯还在摇曳，火光照着他眉心——一道极淡的暗金纹路，一闪而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