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是被一碗草药的苦味呛醒的。
他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不是灵山熟悉的檀香，而是一股混合着霉味、草药味和淡淡香火味的气息。
头顶是漏着光的茅草屋顶，一缕阳光从破洞里钻进来，落在他手边的陶碗里，映出碗底细碎的草药渣 ，那碗草药还冒着热气，褐色的药汁表面浮着一层泡沫，看起来就很苦。
“小师父，你可算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玄尘偏过头，看见炕边坐着个老婆婆。
她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蓝布衣裳，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白，头发用一根发黑的木簪挽着，鬓角的白发全露在外面，像冬天落了雪的枯草。
她的脸上满是皱纹，尤其是眼角的纹路，深得能夹住米粒，可手里端着的药碗却稳得很，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热气氤氲着她的眼睛，让那双浑浊的眼睛显得格外温和。
“水……” 玄尘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伤口。
老婆婆赶紧放下药碗，转身从炕边拿起一个豁口的粗陶水壶。
壶身布满了细小的裂纹，用布条缠着，她拧开壶盖时动作很轻，像是怕把水壶碰碎。
她扶着玄尘的后背，让他半靠在炕头，然后将水壶凑到他嘴边，一点点喂他喝：“慢点喝，别呛着。
这水是山泉水，我烧开晾温的，不凉。”
温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清甜，缓解了灼烧般的疼痛。
玄尘终于缓过劲来，他环顾西周，发现这是一间只有几平米的破屋：墙壁是用黄泥糊的，好多地方己经剥落，露出里面的茅草；墙角堆着些干柴，上面还沾着露水；炕对面的供桌上，摆着一尊褪色的泥塑佛像，佛像的颜料己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斑驳的金色和红色，佛脸上甚至有一道裂缝，却被人用布条小心地缠了起来，佛像前插着一根快燃尽的香，香火缭绕，带着点微弱的暖意。
“这里是……” 玄尘的声音依旧沙哑，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浑身酸痛，像是被拆开重组过。
“这里是残灯寺。”
老婆婆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那被子又薄又硬，还带着点霉味，却被晒得很干，有阳光的味道。
“前儿个我家阿囡去后山捡柴，看见你躺在破庙里，浑身是伤，脸白得跟纸似的，都快没气了，就把你背回来了。
我给你熬了三天草药，每天喂你两回，你总算醒了。”
玄尘这才想起，自己在时空乱流里似乎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他试着运转体内的佛元，却发现万佛舍利像被一层厚厚的冰裹住了，无论怎么催动，都只有眉心处那枚燃灯古佛的舍利，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勉强能让他维持意识。
“多谢婆婆……” 玄尘想坐起来行礼，刚一动，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哎，别动别动！”
老婆婆赶紧按住他的肩膀，她的手掌很粗糙，带着常年干农活的老茧，却很有力，“你身子虚着呢，断了两根肋骨，还发着热，再动该裂开了。
我姓王，你叫我王婆婆就行。
我家阿囡叫丫蛋，今年八岁，一会儿她捡柴回来，让她给你煮个鸡蛋 —— 那是前几天换的，一首没舍得吃。”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像小石子落在地上，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喊着 “婆婆”，掀开门帘跑了进来。
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她穿着和王婆婆同款的补丁衣裳，只是尺寸小了很多，袖口卷到了胳膊肘，露出细细的手腕。
她手里抱着一捆比自己还高的干柴，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满是汗珠，脸上还沾着两块黄泥，却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看见玄尘醒了，她赶紧把干柴扔在墙角，小跑到炕边，踮着脚尖看他：“婆婆！
小师父醒啦！”
“慢点跑，别摔着！”
王婆婆嗔怪道，却还是拿起炕边的布巾，仔细擦着丫蛋脸上的泥，“你看你，又把脸弄脏了，一会儿又得洗。”
丫蛋却不管这些，好奇地凑到玄尘面前，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像只好奇的小麻雀：“小师父，你是谁呀？
你从哪里来的呀？
你身上的伤是摔的吗？
你会像供桌上的佛一样发光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又快又急，带着孩子气的天真。
玄尘看着她眼里纯粹的好奇，想起了灵山的悟能 —— 悟能也总爱这样围着他问东问西，问 “小师叔什么时候能飞”，问 “佛祖的舍利是什么味道”。
他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声音放轻了些：“小僧玄尘，从很远的地方来。
身上的伤…… 是摔的。
至于发光…… 小僧还没学会。”
丫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袋歪着，像是在琢磨 “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野苹果，小心翼翼地递到玄尘面前。
那苹果只有拳头大小，表皮坑坑洼洼的，还带着两个虫眼，却被擦得干干净净，连缝隙里的泥土都没了：“小师父，这个给你吃！
我昨天在山上捡的，可甜了！
我咬过一口，不酸！”
玄尘的指尖触到苹果时，心里猛地一酸。
那苹果的表皮有点凉，还带着点山风的气息，却比他在灵山吃过的任何贡品都要珍贵 —— 灵山的贡品里，有比这大十倍的水晶梨，有裹着金箔的蜜饯，可没有一样，能像这颗带虫眼的野苹果一样，让他感觉到真切的温暖。
他想起悟能偷偷塞给他的半个素馒头，也是这样，带着点孩子气的分享，纯粹又真诚。
“谢谢丫蛋。”
玄尘接过苹果，指尖轻轻摩挲着表皮的纹路。
丫蛋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不用谢！
婆婆说，好人要互相帮忙！
小师父是好人，所以我给你苹果吃！”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跑，“婆婆，我去给小师父煮鸡蛋！”
王婆婆看着丫蛋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满是宠溺：“这孩子，从小就心善。
就是我们这地方苦，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吃。
前几年闹蝗灾，地里的庄稼全死了，村里好多人家都走了，就剩我们几户人家，靠着山上的野果和地里种的一点粗粮过活。”
玄尘握着手里的苹果，没有吃。
他能想象到，这颗苹果对丫蛋来说有多珍贵 ，在这缺衣少食的地方，一颗野苹果或许就是最好的零食。
他轻声问：“婆婆，这附近…… 有修魔的人吗？”
王婆婆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赶紧往门外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凑近玄尘：“小师父，你可别乱说！
前几个月，山那边来了伙‘黑风盗’，听说都是修魔的，能凭空放火，还力大无穷。
他们抢了李村的粮食，杀了李老头和他儿子，尸体扔在山上，被狼啃得只剩骨头。
我们都不敢提他们，生怕被盯上。”
玄尘的指尖微微收紧，苹果的表皮硌得指节发白。
他想起了灵山的魔焰，想起了无面魔主的黑雾，原来无论到了哪个时空，魔修始终是苍生的祸害。
他看着供桌上那尊褪色的佛像，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身体好点，一定要除掉这伙黑风盗，不能让他们再伤害像王婆婆和丫蛋这样的普通人。
接下来的日子，玄尘就在王婆婆家养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