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舒指尖有些凉,捏着那页薄薄的、却足以决定她今后命运的A4纸。
纸张顶端,“婚前协议”西个加粗黑体字,像西枚冷硬的钉子,将她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钉死在现实里。
对面,许尉陷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中,身影被身后落地窗透进来的、属于京市傍晚的流光切割得有些模糊。
他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正眼看她,仿佛这场关乎两人未来的谈判,还不如他腕间那块百达翡丽的秒针走动值得关注。
“颜小姐,”他开口,声音是惯有的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金属质感,敲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我想联姻的目的,双方长辈己经说得很清楚。
这是协议,你看一下。”
他略一抬手,示意她面前的文件,动作优雅,却透着不容置喙的疏离。
颜舒垂下眼睫,目光扫过条款。
内容并不复杂,核心意思概括起来就是:互不干涉,泾渭分明。
财产独立,社交自由,除非必要场合,否则无需扮演恩爱。
协议期三年,到期视情况决定是否续约。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用一纸婚书,换取两家生意的稳固联盟。
她看得很快,心里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也好,清清楚楚,互不相欠。
“重点是第三条和第七条,”许尉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什么温度,像在陈述一份商业合同,“我希望颜小姐能严格遵守。
别妄想插手我的生活,当然,你的私人空间,只要不损害许家和我的名誉,我也不会过问。”
他顿了顿,终于抬眸看向她。
那双眼睛很漂亮,深邃漆黑,却像两口冻了冰的深井,窥不见底,也透不进光。
“换句话说,各玩各的。
明白吗?”
颜舒握着笔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标准、甚至称得上温顺乖巧的笑容:“明白。
许总放心,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不再多言,拔开笔帽,在协议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
许尉看着她利落的动作,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语气淡漠:“下周婚礼,细节助理会和你对接。”
“好的。”
颜舒站起身,将签好字的协议轻轻推回桌面中央,“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婚礼盛大而奢华,堪称京市年度最受瞩目的社交盛事。
镁光灯闪烁不停,宾客祝福声不绝于耳。
颜舒穿着价值连城的定制婚纱,挽着许尉的手臂,走过红毯,接受众人的注目。
她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美丽,端庄,无懈可击。
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触及他臂弯西装面料时,那一片冰凉。
许尉配合得无可挑剔,该牵手时牵手,该对视时对视,甚至在新娘宣誓环节,还能眸色深沉地望进她眼里,惹得台下阵阵低呼。
但颜舒看得分明,那深邃背后,是绝对的平静和抽离。
他演技真好,她想。
礼成后,他们搬进了许尉名下位于顶层的豪宅。
房子大得惊人,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黑白灰主宰着空间,冰冷,空旷,没什么烟火气。
颜舒自觉地选了离主卧最远的客房,将自己的物品规整进去,界限划得分明。
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颜舒严格遵循着协议精神,真正把许尉当成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透明人”。
她从不主动打扰他,不过问他的行踪,不关心他的起居。
他回家,她若在客厅,便点头致意,然后退回自己空间;他若不归,她也乐得清静。
她重新拾起自己中断的插画师工作,接稿,创作,将生活安排得充实而平静。
偶尔,双方长辈来访,或是需要共同出席商业活动,她便迅速进入“许太太”角色,笑容温婉,举止得体,与许尉扮演着相敬如宾的戏码。
戏一落幕,即刻抽身,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
起初,许尉似乎很满意这种状态。
他依旧忙碌,神龙见首不见尾,家里常常只有颜舒和定期来打扫的佣人。
但渐渐地,某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气氛开始悄然弥漫。
比如,他偶尔会在她专心画稿时,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沉默地站一会儿,又转身离开。
比如,他注意到她似乎很怕冷,家里中央空调的温度,在他某次无意间提起后,被悄无声息地调高了两度。
再比如,他深夜应酬归来,看到客房门缝下透出的微弱灯光,会下意识地停留片刻。
这些变化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颜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察觉。
她只是觉得,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似乎没有最初看起来那么“透明”了。
这晚,颜舒大学时关系不错的学弟林辰来京市出差,顺道来看她。
两人许久未见,相谈甚欢。
颜舒不想带林辰回那个冷冰冰的、属于她和许尉的“家”,便约在了小区附近一家安静的清吧。
聊起大学时光和各自近况,颜舒脸上露出了许久未有的、真正放松的笑容。
她没注意到,酒吧角落的阴影里,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许尉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灯光下巧笑嫣然的颜舒,以及她对面那个年轻英俊、眼神灼热的男人。
他今天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带着一身疲惫归来,鬼使神差地让司机绕到了这里。
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礼貌、克制、挂着面具般标准笑容的颜舒,此刻竟笑得如此生动,眼角眉梢都透着轻松和暖意。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许尉惯有的冷静。
他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比窗外的夜色更浓。
颜舒送走林辰,心情不错地往回走。
刚用指纹打开家门,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将她猛地拽了进去!
“啊!”
她惊呼一声,后背撞上冰冷的玄关墙面,撞得她眼前发晕。
尚未看清,灼热的气息己经逼近,带着一丝清冽的酒意。
许尉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另一只手狠狠扣住了她的手腕。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颜舒从未见过的、几乎称得上暴戾的情绪。
“许太太,”他开口,声音喑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怒意,“你的敬业精神呢?”
颜舒心脏狂跳,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最初的惊吓过后,一股荒谬和怒气涌了上来。
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撼动不了分毫。
“许尉,你发什么疯?”
她仰头瞪他,试图维持镇定,“协议第七条,社交自由,不损害你的名誉。
我和朋友正常见面,违反哪一条了?”
“朋友?”
许尉低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俊脸又逼近几分,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什么样的朋友,需要我的太太深夜不归,笑得那么开心?
嗯?”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危险的压迫感。
颜舒偏开头,冷声道:“这好像不在协议规定的报备范围内。
许总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我管得宽?”
许尉眼底风暴更甚,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颜舒,别忘了你的身份!
只要一天顶着‘许太太’的头衔,你就得给我守好该守的规矩!”
“规矩?”
颜舒气极反笑,迎上他愠怒的视线,“许总口中的规矩,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自己‘各玩各的’可以,我和异性正常交往就是不顾身份?
真是好大的双标!”
许尉被她噎得一滞,脸色更加难看。
他死死盯着她,女人因怒气而泛红的脸颊,晶亮的眸子,以及因为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无一不在挑战着他岌岌可危的自制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是他定下的协议,明明说好了互不干涉。
可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灿烂,看到她那副恨不得立刻从他身边逃开的模样,一股无名火就瞬间烧光了他的理智。
空气凝滞,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玄关交织。
半晌,许尉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和咬牙切齿:“颜舒,你最好记住,这场游戏,开始由我,但什么时候结束,由不得你说了算!”
说完,他猛地松开她,转身大步走向二楼主卧,“砰”的一声巨响,摔上了门。
颜舒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揉着发红的手腕,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暴戾的气息和她常用的那款橙花香水的后调,诡异又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底一片冰凉,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从这一刻起,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场始于协议的塑料婚姻,第一个裂缝,竟以这样一种失控的方式,悄然出现。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深不可测的旋涡,还是……绝处逢生的可能?
颜舒不知道。
她只知道,许尉那双盛满怒火和某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眼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