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的梧桐叶,还残留着昨夜急雨的水珠,光影斑驳地洒在青石道上。
庭院仆从的目光时而落在罗殇身上,又迅速闪开,仿佛他的存在不该在这盛世唐门之下停留。
老太太命令仆人更换早膳茶具的余音未散,唐如嫣正低头走向内厅,一袭浅色旗袍勾勒出她的冷峻气质。
罗殇站在檐下,手背上的青筋在微凉晨风中微微绷紧。
他不言语,也不追随唐如嫣的脚步。
只是静静地看着院子里来往的人,每一个动作、每一声低语,都在他心里投下微妙的纹理。
二房老太太发号施令时露出的自得与冷漠、唐家长房少爷看他时闪过的不屑、侍女们刻意放低的嗓音……这些细枝末节正悄然勾勒出一个庞大家族的内部动态。
唐如嫣步入内厅时,缓缓停下,对站在角落的夏瑾低声道:“刚才那个仆人换茶具的动作,你看到了吗?”
夏瑾一只手搭在后腰,警觉地眺望厅外:“是周姨安排的。
老太太身边的人,都在帮她做文章。”
唐如嫣轻拧眉梢,不自觉地抬眸看向罗殇。
男人安静地站在檐下,像石雕般,不动声色。
唐如嫣的目光又转回夏瑾:“父亲昨晚回来时,你守在门外,听到了什么?”
“唐世铭和大房的人又闹得不愉快。
乔家派了人来送礼,说是慰问,实际上打探消息。”
夏瑾嘴角微扬,目光却警觉。
唐如嫣垂下眼:“豪门豪门,终是金玉其外。”
她声音低,像是自语,却意在提醒夏瑾危险己至,必须时刻小心。
她转身迈向正厅,罗殇静默片刻,随即踏进屋内。
厅中,唐家长辈正围坐朱木圆桌,讨论着江州新上市的产业分配。
罗殇步伐稳健,没有一丝赘婿的不安和卑微,他落座时,众人的目光悄然***,大房少爷唐启明咳嗽一声,故意加重语气:“殇……你部队里习惯了烈性作风,这里可要慢慢学规矩。”
空气微微一滞,罗殇削瘦脸庞上没什么波澜,只平静回望唐启明:“家族规矩,向来不轻易外露。”
唐启明想再言语,却被老太太打断,她声音沙哑:“殇呀,你人是进了唐家,可自家人哪——”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最怕心不进。”
罗殇淡淡点头,没有反驳。
他一向沉默,但此刻的静默,却在唐家的厅堂里如一潭暗流,没人知晓其中暗藏的刀锋。
唐如嫣侧头望过去,乌黑瞳仁中闪过一丝复杂:是嘲讽、是试探,亦或一丝莫名的心疼。
会议未及深入,管家忽然在门口低声斜报:“唐世铭来了。”
屋内气氛格外凝重。
唐家族长唐世铭,先是一身浅灰西装站在门口,目光冷静。
见罗殇坐在侧位,他目光稍作停留,似乎在衡量这外姓女婿的分量。
众人立刻起身,有人恭敬,有人矜持。
唐世铭点头示意大家落座,声音里有威严,也不乏关切:“昨夜乔家递来橄榄枝,江州市新码头要收购股权,各房意见如何?”
各房长辈你一言我一语,意见分歧。
唐启明抬高声音:“大房倾向联合乔家,稳定市面。”
老太太附和:“左右乔家人脉广,利益不容小觑。”
唐世铭却微微眯眼:“利益固然重要,唐家不能被轻易蚕食。
乔家手段一向狠辣,昨日派小乔煜辰来访,实际是在试探唐家底线。”
唐如嫣端坐在椅上,忽然插话:“乔煜辰当面提起父亲昔日军旅旧友,还问起罗殇的来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面色微变。
老太太冷笑道:“战神归隐,正好被豪门用来做挡箭牌,如今谁都想知道殇的底细。”
唐世铭微微一顿,抬眼望向罗殇,语气平静却带着探索:“外界对你身份议论不少,殇,你怎么看乔家此举?”
罗殇目光如刀,却不锋芒毕露。
他沉声说道:“乔煜辰心思深沉,试探实则觊觎唐家产业。
唐家根基在内部,外部势力若强行介入,必生变故。”
话音落下,唐家众人纷纷思索,各房长辈交换眼色。
唐启明冷嘲:“你在部队经历不少险事,不知商场上尔虞我诈,看得懂多少?”
罗殇并不争辩,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他的沉稳和低调,反而掀起了更大的疑云。
唐如嫣轻声:“他看得深,看得透。”
厅内议论声渐消,唐世铭挥手示意大家散会,只留下罗殇和唐如嫣二人在厅中。
空气里还留着茶香和冷意,唐如嫣斜倚在雕花明镜边,道:“你刚才的话,是在提醒我乔家会对我们动手吗?”
罗殇摘下手腕上的表,缓缓回道:“不是提醒,是警告。
乔煜辰不会轻举妄动,但他很快会有大动作。
唐家内部矛盾,会成为他进攻的突破口。”
唐如嫣沉默一瞬,眼神里闪过一抹冷冽:“如果这突破口在我身上呢?”
罗殇合上表扣,声音低沉:“那你更需要防着不仅是乔家,还有自家人。”
唐如嫣身形轻微一震,回身望向院落。
那里夏瑾正守在门外,眼眸警觉如刀。
唐如嫣走到窗前,轻声:“你知道家里谁最可能先动摇吗?”
罗殇目光微垂:“每个人都有筹码,端看谁最急。”
大厅一角的电话忽然响起,唐世铭亲自接通后,眉头顿时紧锁。
他凝视厅外,嘴角带着一丝玩味:“乔家今晚设宴,明里请客,暗里反复打探罗殇的底细。”
这场宴席,成了全唐家此刻的焦点。
罗殇回到自己房间,推窗远眺院外的梧桐。
房间陈设简洁,墙上的奖章和军服早己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素白墙壁和静谧。
他捏紧拳头,指骨发白,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往:战火、牺牲、旧伤、渐冷的亲情。
他深吸口气,努力将那些记忆按入心底。
忽然,门外传来轻敲。
夏瑾进来,低声道:“刚才乔煜辰的人在唐家外围晃了一圈,试图结识二房的管家。
我己安排保安留意。”
罗殇微微颔首,沉声:“乔家要从二房突破,老太太是首选。
你盯紧她与管家的动向,但不要暴露,唐家内部比外敌更难对付。”
夏瑾点头,话锋一转:“唐如嫣最近情绪不稳,从未像现在这样警觉。
她太相信规则,有些事应该提醒她。”
罗殇目光幽深,“她比我们想象得更聪明,只是还不够绝情。”
夏瑾沉默片刻,随即转身离开。
留下罗殇一人在房内,仿佛被这桩世家的暗流逐步裹挟其中。
夜幕缓缓降临,唐家后园的灯火次第点亮。
有仆人忙碌,有长辈在宴前准备。
唐如嫣着装整齐,站在镜前凝视自己的轮廓,眉宇间多了一层未曾有过的坚毅。
夏瑾悄然进来:“如嫣,今晚宴席很关键,唐启明早就暗中联系乔煜辰。
这种场合,你一旦被孤立,乔家就能趁机下手。”
唐如嫣拿起玉簪,轻声回道:“谢谢你提醒。
我会自己处理。”
她注视镜中的自己,不再是昔日那个只为家族牺牲的大小姐。
此刻,在唐家二楼书房,唐世铭独自坐在落地窗旁。
窗外江州夜色铺展,他凝视着手中的来电记录,眉头紧锁。
门外传来管家低语:“乔家又送来了宴后礼物,老太太己收下。”
唐世铭敲着扶手,语气冷戾:“老太太越来越不安分。
如果她与乔家私下交易,二房将成为最大隐患。”
此时,罗殇悄然步入书房。
唐世铭抬眼审视他,目光如刃。
“殇,”唐世铭一字一顿,“乔家设局,唐家内部未必牢不可破。
你虽是外姓,但军旅经历,我希望你能守住阵脚,不要让外敌乘虚而入。”
罗殇平静点头,语气不卑不亢:“家族的裂痕从来不是外立的,是守不住内心的底线。”
唐世铭淡然一笑,手指合拢:“你明白就好。
今晚宴席,有些事你得亲历。”
书房安静下来,罗殇转身欲离开之际,窗外忽有警笛声远远响起。
唐世铭眼中划过一丝警觉,示意罗殇勿动。
他沉声道:“去查清楚今晚是谁在试图动摇唐家的根基。”
罗殇答应离去,脚步踏稳,夜色与灯火交错间,他的背影沉稳而决绝。
唐家主厅灯火通明,宾客盈门。
乔煜辰身着西服,黑眸锐利,笑意不达眼底。
在宴席中央,他举杯向唐家众人敬酒,目光时不时落在罗殇身上。
唐启明随意搭话,与乔煜辰隐晦交谈,两人用生意话题掩饰彼此的试探。
罗殇***一侧,不动声色。
他将西周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老太太与管家交流时分外靠近,二房的人举止亲昵,唐启明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唐如嫣就在不远处,不卑不亢地应对各方宾客,但眉眼间始终带着警觉与疏离。
宴席中途,乔煜辰忽然举杯,面向罗殇:“罗先生,听闻你军旅出身,不知江州局势怎么看?”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集中。
罗殇目光淡然,语气冷静:“江州如同战场,利益与人心并重。
风平浪静未必安宁,暗流之下才见真章。”
乔煜辰笑意微敛,杯中酒晃荡。
唐启明接口:“战场终归是战场,商场讲究策略,你若不适应,怕难以融入。”
罗殇并不被激怒,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策略和战术是一体两面,唐家最该守住自己的阵地。”
这番话像一道无形屏障,乔煜辰似有所思,未再多言。
宴席后半,唐家老太太被人搀扶离席,悄悄递给乔煜辰一个信封。
夏瑾在一旁警觉地盯着,但不动声色。
罗殇眼角余光捕捉到这幕,心头轻震。
唐如嫣缓步走至他身旁,低声道:“老太太在暗中交易,你刚才察觉了吧?”
罗殇沉静道:“唐家内部未必比外敌可靠,今晚还需留意唐启明。”
唐如嫣轻点头,眼眸里多了一抹信任。
夜色渐浓,宴席渐散。
厅堂外,仆人收拾残羹。
罗殇独自走到后院,手按在腰间,警觉感如旧时沙场。
这一夜,画面浮现于他脑海:乔煜辰的试探、唐启明的夹击、老太太的暗交易、夏瑾在边缘守护,还有唐如嫣在风暴中心的孤独坚守。
他终于明白:唐家,江州,每一个端倪都会牵动百年根基。
但更多的危险,还藏在未显的暗流里。
后院碧影婆娑,梧桐叶微动,风声中似有未完的话语回荡。
罗殇推开院门,走入夜色与家族的涡流之中。
内心虽受创,但意志更厚重。
院落灯火点点,楼阁静默如谜。
唐如嫣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
而江州市的夜,却比以往更加深邃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