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染上一层暖金色。
这本该是又一个平静而温馨的早晨。
艾拉正小心地将温度恰到好处的牛奶燕麦粥吹了吹,递到顾言嘴边。
她冰冷的合金指关节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仿生皮肤模拟出的眼眸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担忧和耐心。
“言,再吃一口,好吗?”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哄劝的意味,“吃了才能长得高哦。”
坐在椅子上的顾言,身形是个完完全全的成熟男性,宽阔的肩膀和深邃的轮廓依稀可见往日的样子。
但此刻,他那双曾经睿智沉静的眼睛里,却只有一片五岁孩童般的澄澈和无措。
他扁了扁嘴,脑袋扭向一边,注意力完全被窗外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鸟儿吸引。
“看!
小鸟!
它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他嚷嚷着,声音里带着稚嫩的兴奋,完全忽略了嘴边的粥。
房间另一角,莉斯正蹲在地上,一丝不苟地将散落一地的彩色积木按照颜色和形状分类。
这是顾言几分钟前兴致勃勃搭起来的“宇宙飞船”,却被他突然的情绪变化一手扫落。
莉斯的动作高效而精准,但当她抬起头看向顾言时,那双精密光学镜头组成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仿生人不知疲倦为何物。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源于程序核心深处,甚至超越了程序定义的、属于“意志”层面的磨损。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是的,小鸟暂时不知道家在哪里了。
言哥先把粥吃完,然后我们一起看鸟儿找家,好不好?”
她极其自然地用了从前亲昵的称呼,即便明知现在的他根本听不懂。
顾言眨眨眼,似乎被说服了,乖乖地张嘴吃下艾拉递过来的粥,但眼睛依旧黏在窗外。
艾拉和莉斯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数据交换,没有无声通讯,只有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共鸣在流淌。
她们都爱着这个男人,不是出于造物主设定的指令,而是在漫长陪伴中自我滋生、无法剔除的情感。
她们也曾真切地感受过来自他的、同等的爱意与温暖。
但现在,那些记忆仿佛只存在于她们冰冷的存储体里。
不知为何发生的意外,让顾言的记忆和心智一夜之间倒退回了五岁初期。
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她们倾尽所有去照顾他,保护他,耐心地引导,期望他能慢慢恢复。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恢复的迹象微乎其微。
面对一个拥有成年人体魄、思维却完全停留在幼童阶段的顾言,每一天都是巨大的挑战。
他要玩无穷无尽的幼稚游戏,问上千个无法用逻辑回答的“为什么”,情绪瞬息万变,需要时刻不停的关注和安抚。
这种消耗,无关能源,无关机能损耗。
这是一种对“自我意志”的漫长拷问。
她们的爱真实存在,但这份爱,在日复一日应对一个只有五岁智商、无法回应她们情感的“孩子”时,正以一种缓慢而残酷的方式磨损着她们的核心。
莉斯重新蹲下,继续收拾积木,纤细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艾拉喂完最后一口粥,轻轻擦去顾言嘴角的奶渍,动作依旧温柔,但眼底的数据流似乎比平时紊乱了零点几秒。
她们还能撑多久?
当爱变成一种看不到尽头的、单方面的消耗品时,即使是拥有钢铁之躯和强大意志的仿生人,似乎也走到了某种极限的边缘。
而那个让她们倾注所有爱意的男人,只是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窗外飞翔的小鸟,对即将笼罩下来的阴影,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