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下葬后,林予安便患了风寒,周临之给她熬了几服药,仍不见好转。
春日夜里天凉,林予安在周临之的督促下喝完药,便歇下了。
刚躺下,林予安便感觉全身酸痛,头也跟着昏昏沉沉。
屋子中熄了灯,林予安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忽然间,景色一晃,她蹲在墙角,垂着眉眼,不敢抬头。
屋内半大的孩童皆是垂着眸,不敢乱动。
木门被人推开,走进几个全身皆黑的男子来。
男子朝屋中的几个孩童走近,将手中黑乎乎的药往孩童嘴里灌。
年幼的林予安也被灌了药,药苦的人咽不下去,林予安下意识推搡着药碗。
药碗“啪”的一声掉落在地,黑衣人脱口大骂:“找死。”
随即,黑衣人抽出腰间的长鞭往女童身上抽去。
黑夜中响起女孩的哭声,哭声渐渐变弱,最后再没了声。
林予安缓缓睁开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九年前。
她又做噩梦了……屋外天还未亮,透着蒙蒙的灰。
林予安又闭上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晨光初照屋梁明,初打开门敲一声。”
少年洋洋盈耳的声音穿过竹篱墙送到林予安耳边。
林予安洗漱穿戴好便走到小院中,绕了一圈却未瞧见周临之。
于是隔着柴篱清脆的叫了声:“程大哥。”
只见那年轻的读书人身着一袭淡青色薄衫,衣衫随着他的步伐衣角缓缓移动。
读书人身形清瘦,气质儒雅,乌黑的头发束在头顶,用一根朴素的木簪固定,双眸明亮而深邃,似是藏着无尽的诗书智慧,顾盼间,满是温和与谦逊。
他手中捧着一卷书,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略破的书页,轻声开口:“林妹妹。”
“程大哥,你可瞧见我师父。”
“未曾。”
听了这话林予安心里忍不住腹诽,嘴上嘟囔:“这老头平时就他起得早,怎得今日还赖床。”
林予安抬手叩响周临之的房门,见无人回应后,推门而入。
瞬间,春阳倾泻而下,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打着旋儿。
她抬眼望去,满架医书映入眼帘。
屋内木桌上,一张素纸静静铺展,纸上洋洋洒洒写着几行字:“安儿知悉:师父将有事外出,归期不定。
期间切勿寻我,以免徒劳往返。
家中诸事,望你妥善处之。”
林予安攥紧手中的信,指节泛白。
师父昨日刚与她说有血魂藤的下落,今日便不声不响的离开,定是去寻血魂藤了。
程嘉树绕过竹篱墙走了过来,见她兴致缺缺地走出来,忍不住问:“可是周大夫出什么事了。”
林予安只好将留信递了过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接住了那张纸。
不过须臾,少年爽朗的声音便传至林予安的耳际。
“周大夫不羁随性,过不了几日即可归家,林妹妹不必忧心。”
“但愿如此吧!”
说罢,少女双手撑着脸杵在院外的石桌上。
清风徐来,吹起少女绾青丝的发带,林予安看着程嘉树手中的书忽然说道:“程大哥可今年可是要赴秋闱之试。”
程嘉树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眼眸含笑的女子,目光潋滟道:“正是。”
“如此,那就遥祝程大哥高中解元,早登青云。”
林予安真诚地说着。
“那就承蒙林妹妹吉言了。”
“阿树,来用早膳了。”
程阿婆隔着篱墙喊到,老人步履蹒跚,拄着拐杖扶着门槛。
程嘉树急忙去搀扶着程阿婆,无奈说道:“外婆,不是说了让您好好休息。”
“哎,我老婆子忙碌了一辈子,操劳成了习惯,就算想闲下来,这双手和心呐,也停不下来咯。”
说罢,看着林予安又道:“林丫头也在,一起用早膳吧。”
“不了阿婆,我还要去街上买点药草,得早些去。”
“这样子啊。”
程阿婆有些惋惜地说道,迈着蹒跚的步子,由程嘉树搀扶着进了屋。
程嘉树与程阿婆相依为命,程嘉树自出生起便由程阿婆带着,十几年过去也从未听程阿婆说起过自己的生身父母。
程阿婆不说,程嘉树也从来不问。
林予安看着院角开得繁密的黄木香,忍不住折了一朵,她看着手里玲珑小巧的花,苍白的嘴角微微一弯:“真漂亮。”
黄木香藤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花,其根可入药,有收敛止痛、止血等功效,可用于治疗痢疾。
她自幼身中奇毒,死亡的阴影在无数个夜晚中折磨着她,她不再畏惧死,但她更想活下去,像木香藤这般努力顽强的活下去。
太阳升起,亮的晃人眼睛。
林予安走进屋内将银钱装进荷包,准备出门。
她很庆幸自己跟着师父习得医术,能够治病救人赚得银钱。
……正午时分,是怀州城最热闹的时候。
穿过城门,便能看见路摊边卖茯苓糕的老婆婆。
老婆婆头戴红花,装扮的俏丽,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因为这副装扮,婆婆摊前买糕点的人格外多。
林予安想上前买一些糕点,却被人挤的往后退,她只得作罢。
“卖糖葫芦嘞,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商贩吆喝叫卖的声音在林予安的耳边响起。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大约而立之年的男子,一手抱着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一手牵着自己的妻子。
男子向卖糖葫芦的老贩道:“老伯,要两串糖葫芦。”
“好嘞,五文钱,客官您拿好。”
林予安站在一侧,静静地望着那一家三口。
那男子语气温柔地对怀中的女儿说道:“囡囡,慢点吃。”
又转身将另一串糖葫芦递给身后的妻子,那女子红晕染颊,抬起葱白细长的手指接过,赧然低下头轻语“多谢夫君。”
首到那一家三口走远了,林予安仍久久不能回神,落寞的感觉浮上心头。
她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努力地想要想起记忆中家人的模样。
可是想起来永远只有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人灌下苦涩汤药的日子。
“姑娘,要买一串糖葫芦吗,酸甜爽口,一串三文,两串五文。”
“要一串。”
她回过神,从荷包里掏出三文钱,双手递给卖糖葫芦的商贩。
老伯仔细地收好钱,从稻草上取下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递给林予安。
“姑娘拿好喽!”
“多谢老伯。”
林予安星眸微转,温声说道。
“姑娘慢走。”
“卖糖葫芦嘞,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嘞。”
叫卖声渐渐远去。
林予安吃着糖葫芦缓缓向前走着。
一声粗哑沉重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际。
“妈妈,你看她能值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