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钟响敲破三清观的晨雾时,白子墨正在后院磨桃木剑。
剑是师父留下的旧物,剑鞘磨得发亮,剑刃却钝了,他蹲在青石板上,按着师父教的法子,用细砂石一点点蹭。
雾汽打湿了他的道袍下摆,沾着些后院野草的露水,凉丝丝地贴在脚踝上——这是他穿了三年的道袍,袖口磨破了边,他用粗线缝了两针,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着的小蛇。
“吱呀”一声,前院的木门被推开。
白子墨抬头,看见观门口站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件灰布长衫,裤脚沾着泥,脸色慌得发白,手里攥着个布包,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小师父,小师父!”
男人往院里冲,声音发颤,“求您救救我们村!
救救我儿子!”
白子墨停下手里的活,握着桃木剑站起身。
他今年十六,个子刚长起来,身形单薄,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只是那双眼睛,比寻常人要亮些,眼尾微微上挑,细看时,瞳孔深处总像蒙着一层淡灰的雾——那是阴阳眼的痕迹,也是村民们既怕他又来求他的缘由。
“施主别急,”他学着师父以前的样子,尽量让声音稳些,“先说说,出了什么事?”
男人抹了把脸,蹲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说清。
他是山外三十里“李家坳”的人,叫李老实。
半个月前,村里开始丢孩子,头一个是村东头的小丫头,跟着娘去河边洗衣,转身就没了影;后来又丢了三个,都是七八岁的孩子,最后见到他们的人,都说孩子是往村后的“黑风林”跑的。
“昨天傍晚,我儿子也不见了!”
李老实抓住白子墨的手腕,他的手冰凉,还在抖,“有人说,看见他跟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进了黑风林!
我们村的男人都进去找了,找了一晚上,只找到这个!”
他打开手里的布包,里面是只小小的红布鞋,鞋面上绣着朵歪歪的桃花,鞋底沾着黑褐色的泥,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腥气。
白子墨的指尖刚碰到布鞋,眼睛突然一疼。
眼前的雾汽瞬间变浓,他好像看见黑风林里的树影晃了晃,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背对着他站着,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的脚悬空,少了一只鞋。
“是‘勾魂’的。”
他低声说,心里有点发慌。
师父在时,这种事都是师父出面,他只在旁边递符纸、磨墨。
三年前师父云游,说“你根基未稳,待我回来再教你真本事”,可这一去,就没了音讯。
“小师父,您一定要救救我们!”
李老实“扑通”一声跪下,“村里的老人们说,三清观的道士能驱邪,您是唯一的道士了!”
白子墨看着他,又看了看后院的三清观。
观里的香炉积了层灰,大殿的门环锈得发黑,自从师父走后,这观就只剩他一个人。
他每天除了练剑、画符,就是坐在门口等师父,可等来的,只有偶尔来求平安符的村民,和夜里透过阴阳眼看到的、飘来飘去的孤魂。
他想起师父临走前塞给他的那本《道门基础符箓集》,扉页上写着:“道者,当顺天应人,见厄则救。”
又摸了摸发髻里的桃木簪——那是师父用百年桃木做的,说能挡小煞。
“我……我跟你去。”
白子墨咬了咬牙,把桃木剑***背后的剑鞘,又从床头的木盒里翻出几张符纸:三张驱邪符,两张引魂符,还有一张画坏了的镇魂符,他也塞了进去。
最后,他把师父留下的旧罗盘揣进怀里,罗盘的指针有点歪,却还能转。
李老实喜出望外,连忙扶他起来:“谢谢小师父!
谢谢小师父!
我们现在就走,马车在山脚下等着!”
白子墨锁上三清观的门,钥匙揣进道袍的内袋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晨雾还没散,观顶的琉璃瓦在雾里闪着微弱的光,像双眼睛,看着他往山下走。
山路上的草长得很高,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走得很慢,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红布鞋——鞋上的腥气越来越重,他的眼睛又开始发疼,视野里的灰雾中,好像总有个白衣服的影子在前面飘,引着他往李家坳的方向去。
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下山,去面对师父没教过的“东西”。
怀里的罗盘轻轻转了一下,指针指向黑风林的方向,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