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苗疆有个人尽皆知的规矩。
要娶圣女白离，就要完成九十九道考验。
我的蛊人洛郢深花费八年完成了九十八道，最后一道，是在血蛊窟里待满三年。
他回来的那天，我一袭嫁衣，在长老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可满身是血的洛郢深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恭恭敬敬地跪下，语气疏离：
“我完成考验，只是希望能解开生死契，和瑶儿成婚。”
喜堂里，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我发疯杀了他们。
而我淡淡一笑，将那个发抖的女孩拉到身边。
“那我便做主，替你应下这桩婚事了。”
我的功法早已大成，人间情爱，只是阻挡我飞升的绊脚石罢了。
可脱离肉身那日，洛郢深却一刀又一刀划破血肉，只求再见一面。
1.
身为苗疆圣女，像洛郢深这样的蛊人，我有几百个。
但在所有蛊人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他。
他生得好看，他的血最甜，也只有他最能读懂我的心思。
初来癸水那日，是洛郢深亲手洗去我脏污的小衣。
雷雨夜我犯了梦魇，只有他敢闯进屋内，将瑟瑟发抖的我抱住。
可如今，也是他跪在地上，向我求娶另一个女人。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我。
我庇佑苗疆多年，素来是眼底不容沙的性子。
若是真的发怒，只怕是不只洛郢深，就连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掉一层皮。
族长暴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混账，你以为我们苗疆的圣女是你想娶就娶，想丢就丢的吗？”
“今日你敢辜负阿离，我便抽了你的筋骨，让蛊虫活活咬死！”
他的话说得很重。
洛郢深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意思。
他咬紧牙关，紧到咬出了血。
“我这一生，只会娶瑶儿一个女人！”
一句话，便让身穿嫁衣的我，成了此刻最大的笑话。
长老们气得发抖，指着他大骂。
“洛郢深！你可知道阿离她为了你…”
“这桩婚事，我答应了！”
我高声打断了他们，笑着将婚服褪去。
长老们猛地看向我，眼底流露出心疼。
洛郢深不知道，可他们知道。
圣女出嫁，不单是求娶之人要遭受九十九道考验。
他不在的每一日，我都被关在圣火中，日日夜夜遭受焚骨之痛。
痛到极致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洛郢深。
想起他跪在我脚下，满眼深情地对我说：
“阿离，等我回来。哪怕是付出性命，我也要带你离开。”
我等了三年。
却等到他要另娶他人的消息。
目光落在洛郢深地身上。
他身上是密密麻麻的疤痕，目之所及几乎没一块好肉。
这九十九道考验，也算是要了他半条命。
“喜事不宜推迟，不如就在这件喜堂把婚事办了吧。嫁衣、花轿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明日就能成婚。”
族长红了眼眶，一拳砸上墙。
其余人也都沉默着说不出话。
喜堂里惟有他们喜极而泣的声音。
像极了话本里说的，历经千辛万苦抱得美人归的大英雄。
只可惜，我也历经了万苦。
却没能成为他的美人。
我扔下喜堂里亲手置办的一切，孤身一人走了出去。
2.
我走后没多久，身后就燃起熊熊大火。
洛郢深抱着温瑶瑶冲出来，身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瑶儿！快醒醒！”
“族长、长老，求求你们救救她！”
他怀里的人双眼紧闭，胸口几乎没有了起伏。
族长看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
“无风之火，烧了大半个喜堂，却唯独伤了她一个人。”
“洛郢深，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谁的手笔吗？”
他这才愣愣地抬起头，对上我平静如水的眸子。
将温瑶瑶温柔地放在一边，洛郢深快步追上我。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语气卑微。
“阿离，你我之间的恩怨，和瑶儿没关系。她什么都不懂，是我执意要娶她的，你别迁怒她！”
话音刚落，一支飞箭刺入他的双膝。
“阿离这个名字，不是你该叫的。”
“圣女！”
洛郢深面白如纸，嘶吼着喊出这个称号，我才挥手将箭拔出。
他踉跄一步，倒在了地上。
在我身边十几年，洛郢深从没唤过我“圣女”。
我总喜欢跟在他身后，逗弄般地，命令他唤我阿离。
也许是太过熟稔。
所以他竟会忘记，我是苗疆最尊贵的圣女，不容任何人羞辱。
我拔腿就走，却被洛郢深死死抱住脚。
“圣女若是不肯交出解药，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笑了笑，眸中有了怒意。
“洛郢深，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动动手指，你和那个温瑶瑶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不放我走，你也配？”
他的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来。
但仍然不肯放开手。
他颤着手，从胸口摸出一枚血红的丹药。
“当年你练功遭到反噬，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颗养魂丹。”
一颗养魂丹，需要四十九只高级蛊虫才能炼化出来。
洛郢深却没提一句其中的艰辛。
“一颗养魂丹而已，若我想要，自然有人争着抢着奉上。”
“洛郢深，你就拿这点东西赔罪？”
我扫了一眼，不在意地将丹药扔开。
洛郢深喉结滚动，刚要说什么，就被赶来的长老们拖走了。
看着他不甘心的背影，我扬起唇角。
“想要救温瑶瑶，就拿你的命来换啊。”
转过身去，我听到上空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白离，这一次，你可想好了吗？”
我恭恭敬敬地跪下。
“圣女白离，愿意追随仙人。弃肉身、脱魂魄、离故土，飞升九天，永生永世庇佑苗疆！”
3.
三年前，洛郢深刚走，我的功力就突破了。
正巧苗疆来了一位不世出的仙人。
他问我，愿不愿意用毕生的法力换得飞升，从此长生不老，位列仙班。
飞升是苗疆每一代圣女的夙愿。
惟有得道成仙，才能够更好地保护苗疆，对得起历代圣女的心血栽培。
可是为了洛郢深，我拒绝了。
那时我满心欢喜地抚摸着嫁衣，心里只有和他成婚的念头。
直到今天，才知道错得离谱。
好在，也不算太晚。
刚回到房里，族长派人送来的画像摆满了桌子。
一眼看过去，全都是苗疆长相俊美的好儿郎。
有好几个眉眼之间还和洛郢深有几分相似。
“阿离，少了一个洛郢深，我们苗疆也有的是愿意娶你的儿郎，个个不比他差！”
“可是他们之中，又有哪一个，愿意娶我经受考验呢。”
族长的笑凝固在脸上。
“我愿意。”
画像上最好看的那个人出现在眼前。
是最年轻的长老，也是我的青梅竹马，白若珩。
“若是阿离愿嫁给我，我立刻就去血蛊窟。”
他眼中的深情，并不比当年的洛郢深少。
可我只是垂下眼眸，将满屋子的画像收起。
“我不会嫁人。”
“阿离，我会用行动证明，我不比洛郢深差！他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他做不到的，我更能做！”
“若是你一日不答应，我就等你一日。总有一天…”
他的声音渐渐淡了。
我的心蓦地一紧，但也只有一刹那。
白若珩走后不久，温瑶瑶敲响了我的门。
我并没有给她下毒，只是一点瞌睡蛊罢了。
洛郢深也是用蛊高手，可关心则乱，就连这点小伎俩也看不出来。
推开门，她穿着一袭艳红色的嫁衣。
不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那一件，上面针脚粗糙。
我一眼就认出来，是洛郢深绣的。
“是我勾引了郢深，逼着他同我成婚的！圣女要怪就怪我，不要迁怒于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眸光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得意。
我没说话，她就径自跪了下来。
手里还捏着一大把厚厚的书信。
那些书信，都是洛郢深天南海北寄给我的。
字字句句，情深意笃。
“郢深是曾经和您有情意，但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您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成全我们呢？”
我接过那一沓书信，指尖的火苗瞬间将它们烧为灰烬。
温瑶瑶睁大了眼睛。
“你错了，我不是放不下洛郢深。”
“他于我而言，不过是脚下泥、指中灰，不值一提。”
话音刚落，洛郢深跌跌撞撞地跑来，跪在她身边。
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脸色铁青。
“圣女，瑶儿不懂事冲撞了您，是我的错！”
我扔出一把匕首。
他二话不说，举起匕首刺进自己的心窝。
鲜血喷涌，他硬是没发出一声哀嚎。
从前，他也是这样为我放出一碗又一碗的鲜血，供我练功。
如今却跪在我面前，为别人血流不止。
看着他流了一地的血，我再也闻不到一丝甜味。
等到洛郢深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我划破手指，一滴血落在他的额头上。
宛如妖冶的红痣。
他双眸中亮起金光，一道红线从我的血里蔓延出来，又在半空中断开。
“洛郢深，生死契已解，你我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带着你的夫人滚出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一群人围了上来，将他们拖出屋子。
“阿离！”
可洛郢深却挣脱束缚，冲了进来。
他站都站不稳，还强撑着爬到我身边，双手捧起那颗养魂丹。
“你流血了，不吃药的话，会疼一晚上的。”
苗疆圣女体质特殊，只可喝血，不能失血。
我冷笑一声，一脚将他手里的药踩烂。
4.
刚要开口，一道身影出现在我身边。
白若珩一把推开他，皱着眉头抱起我。
“洛公子不去准备大婚，还来这里碍人的眼？来人，把他丢出去！”
洛郢深目眦欲裂，却什么都做不了。
“洛郢深这人，真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自己做出那样厚颜***的事，还有脸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你面前。阿离，你这个圣女当的，也太心慈手软了。”
我默了默，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放在我的背上。
一股充沛的灵力涌入我体内。
一整晚，白若珩都在为我疗伤。
窗户前也始终停留着一道身影，直到天亮。
白若珩在我房里待了一夜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苗疆众人都是一脸喜色。
“若珩公子是我们这一代的佼佼者，又对圣女一往情深，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看圣女对他的那副样子，也不像是没有动情呢。”
“被洛郢深伤过心之后，她换了口味也说不准！”
“不可能！阿离不会喜欢他那样的！”
洛郢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话说出口，他才察觉到不对，尴尬地住了嘴。
他身边的温瑶瑶猛地变了脸色。
她捂住肚子，痛苦道：“郢深哥哥，我的肚子好痛…”
洛郢深顿时慌了，抱着她匆匆离开。
看到这一幕，白若珩嫌恶道：
“也不知道洛郢深到底喜欢她哪里，这种低劣的把戏，也就只能骗一骗他了。”
过了不久，传来温瑶瑶怀孕的消息。
三年，洛郢深在血蛊窟待了三年，回苗疆的路也不过短短一个月。
就和温瑶瑶有了孩子。
我讽刺一笑，将屋子里和他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
“圣女，这些东西…”
“都是些不值钱的，你们想要就拿走吧。”
东西很快被搬空，洛郢深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眼中有一丝痛苦。
“你何必如此绝情，连死物都不放过？”
“我如何处置，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洛郢深嘴唇颤动，哑着声道：
“我是来和你解释的，我和瑶儿只有一次的肌肤之亲。那一天我喝醉了，把她当成是你。”
“我从没想过她会这么快怀孕，让你难堪…”
“洛郢深！”
我捏碎了手里的茶杯，语气冰冷。
“你也知道我的难堪？你和她之间的事，我不想听。”
他愣住，慌忙想要察看我的伤口。
突然，一声尖叫响起。
温瑶瑶倒在门口，下身的血不停地在流。
脸色白得像纸。
“郢深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