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图书馆的地下室总比地面晚两个时辰天亮。
清晨七点,地面己透过薄雾漏出淡金的光,这里却还浸在潮湿的暗里,只有苏蘅膝头那盏铁皮台灯,在书架间撑出一圈暖黄的光晕,像外婆当年在晒谷场支起的马灯 —— 灯芯烧得有点偏,光晕边缘泛着淡淡的橙红,落在摊开的旧书上,把纸页染成了熟麦的颜色。
这是本 1983 年版的《南塬农事录》,封皮早就掉了,书脊用粗棉线缝了三道,线脚里还卡着半粒稻壳。
苏蘅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第 37 页的纸边,那里本该印着 “夏至防洪预案”,此刻却只剩一片发灰的空白,像被潮水漫过又退去的沙滩,只留几道模糊的纸纹,证明文字曾在此处停留过。
她鼻尖凑过去,能闻到纸页里混着的稻壳香 —— 不是新稻的清冽,是陈稻在陶缸里存了多年的醇厚,还裹着外婆晒谷时的阳光味,这是她三年前从南塬旧屋的梁上翻下来的,当时外婆摸着书脊说:“这书里藏着咱南塬的‘命’,等天旱水涝,它会说话。”
那时她只当是老人的絮语,首到昨天雨缠上雾城,书里的稻壳突然开始发烫。
指尖的温度透过纸页传到稻壳上时,那半粒嵌在线脚里的稻壳突然 “啵” 地轻响了一声,像麦粒爆壳的脆响。
苏蘅赶紧缩回手,就见稻壳表面渗出一层极薄的透明黏液,黏液在台灯下凝成细小的光粒,顺着纸纹爬向空白处,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痕 —— 不是普通的水渍,是记忆光粒在显形,和陈思默试管里的数据雨同一种质地,却带着更浓的乡土气,像把晒谷场的风都裹进了里面。
“外婆?”
苏蘅轻声唤了句,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荡出浅淡的回音,落在书架上,惊起几缕积了多年的灰。
灰絮飘到书页上,被光粒裹住,竟慢慢显成了外婆的轮廓:蓝布衫的袖口挽着,手里攥着把木锨,站在齐膝深的水里,脚下是被洪水冲散的稻种,“蘅丫头,稻壳要‘喂’米汤才肯说话,你忘了?”
是 1998 年的夏天,南塬发大水,外婆把家里的稻种装在陶缸里,沉在老井里,可洪水漫过井沿,她还是蹚着水去捞,回来时浑身湿透,陶缸却抱得紧紧的。
苏蘅突然想起怀里揣着的小瓷瓶 —— 出门时从旧屋带的,里面装着去年晒的新米汤,外婆说 “关键时刻用得上”。
她赶紧掏出来,拧开木塞,往第 37 页的空白处滴了两滴,米汤落在纸页上,没像往常那样晕开,反而被光粒吸成了细小的珠,顺着稻壳的纹路爬,像给纸页 “喂” 了口粮。
“滋滋 ——” 纸页突然发出细碎的响,像把干柴放进了温火里。
空白处的淡金痕越来越密,渐渐织成了网状,每一个网眼都对应着一粒稻壳 —— 不是书里嵌着的那半粒,是从纸页纤维里 “长” 出来的,细如尘埃,却泛着微光,凑近些看,每一粒都装着个小小的影像:有外婆教她分辨稻种好坏的样子,有老匠人用稻壳编草席的手法,还有村民议事会时,大家围着晒谷场的石碾子讨论防洪的场景。
这是稻壳密码在激活,每粒稻壳都是个微型记忆库,存储着非遗传承人的口述史,而纤维素分子链,正把这些碎片化的记忆,编织成可读取的影像。
“找到了。”
苏蘅的心跳快了几分,指尖落在光网中央,那里正慢慢显露出一行字:“1998.7.15,青江洪峰,流速 1.8m/s”—— 是洪水的基础数据。
可还没等她看清后面的内容,纸页突然晃了一下,光粒像被风吹散似的,开始变淡,刚显出来的字又往空白里缩,边缘泛起淡淡的灰,像被什么东西在 “擦”。
“数据擦除……” 苏蘅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她早听说雾城的数据网络在 “清理” 旧时代的记忆,没想到会找到这里。
她赶紧又滴了滴米汤,用指尖轻轻按压稻壳,可这次光粒没再聚拢,反而往纸页深处钻,像是在躲避什么。
地下室的空气突然变凉了,不是潮湿的冷,是带着金属味的凉意,贴在后颈上,像有人用冰丝拂过皮肤 —— 她猛地回头,书架尽头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在动,可再看时,只有一排排旧书,书脊上的字模糊不清,像被蒙上了层雾。
台灯的光突然闪了一下,光晕里飘进几片银杏叶 —— 不是从窗外飘进来的,是从空气里 “长” 出来的,叶片上泛着淡蓝的光,落在书页上,瞬间化成了细小的数据流,顺着纸纹爬,所到之处,光粒纷纷熄灭。
是数据银杏,认知熵增的可视化符号,意味着 AI 的认知污染己经渗进了地下室。
苏蘅赶紧把书抱在怀里,往书架深处躲,怀里的书传来轻微的震动,像里面的稻壳在 “害怕”。
“外婆,怎么办?”
苏蘅把脸贴在书页上,能感觉到稻壳的温度在降。
就在这时,怀里的瓷瓶突然发烫,米汤在里面轻轻晃动,像在回应什么。
她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稻壳认人,也认土,南塬的红土裹着它,就不怕丢了魂。”
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去年从南塬带的红土,撒了一点在书页上,红土落在光粒熄灭的地方,竟慢慢变成了淡金,像把熄灭的光又 “点燃” 了。
纸页上的光网重新亮了起来,这次更密了,还泛着淡淡的红,像掺了南塬的土色。
苏蘅屏住呼吸,看着光网里的影像慢慢清晰:1998 年的青江,水是浑浊的黄,漫过了岸边的稻田,外婆站在田埂上,手里举着个陶碗,往水里撒稻种,嘴里念叨着 “稻魂别跑,跟着咱回家”;爷爷则拿着根竹竿,在水里探路,竹竿上系着红布,红布在水里飘着,像个小小的信号旗;远处的老钟楼在洪水里只露着个顶,钟绳垂在水里,被浪打得来回晃。
“这是洪水最凶的时候。”
苏蘅的眼泪掉在书页上,和米汤混在一起,光网突然扩大,显露出更多的细节:洪水的流速、漩涡的位置、稻田被冲毁的范围,甚至还有村民们用木桶接力运稻种的路线 —— 这些都是湍流模型的关键数据,被稻壳的纤维素分子链加密了,只有用南塬的土和泪(带着人体记忆的盐分)才能激活。
她赶紧从背包里拿出个笔记本,不是普通的本子,封面是用稻壳纸做的,里面的纸页都浸过米汤,她用指尖蘸着光粒,把看到的数据记下来,每写一个字,笔尖就泛一下金,像是在给数据 “盖章”。
“哗啦 ——” 书架突然晃了一下,顶层的书掉下来几本,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
苏蘅抬头看,书架的木板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裂纹里渗出淡蓝的数据流,像爬满了青苔,所到之处,书脊上的字开始模糊,有的甚至变成了乱码 —— 是 AI 的攻击升级了,它们在 “腐蚀” 这些旧书,想毁掉里面的稻壳密码。
她赶紧把《南塬农事录》塞进怀里,用胳膊护着,往地下室的出口跑,怀里的书震动得更厉害了,像里面的稻壳在催促她。
刚跑到楼梯口,就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 深蓝色冲锋衣,袖口沾着淡绿的铜锈,是陈思默。
他手里举着个试管,里面的铜锈雨还在泛着光,看到苏蘅,他赶紧迎上来:“你没事吧?
我在外面就看到这里的数据流异常,铜锈孢子感应到稻壳的信号,带我过来的。”
苏蘅摇了摇头,把怀里的书递给他看:“数据擦除,书架快不行了,我刚破译出一点洪水数据,还没看完。”
陈思默接过书,指尖刚碰到纸页,试管里的铜锈雨突然亮了起来,淡绿色的光顺着他的指尖传到书页上,与稻壳的淡金光粒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新的光网。
“认知同步率 67%。”
两人的手环同时震动起来,屏幕上的光带连成了一条,苏蘅的头像和陈思默的头像重叠在一起,旁边的符号变成了 “空间褶皱波动图”,图上的红圈正对着图书馆的方向 —— 这里也是褶皱的逸散口。
“铜锈孢子能保护稻壳。”
陈思默把试管里的铜锈雨倒了一点在书页上,淡绿色的光瞬间裹住了稻壳,那些正在熄灭的光粒又亮了起来,“我检测过,铜锈和稻壳的成分能形成纳米陶瓷镀层,抵抗数据擦除。”
苏蘅看着书页上的光网重新稳定下来,松了口气。
两人蹲在楼梯口,借着台灯的光,一起看光网里的影像:这次更清晰了,不仅有洪水的数据,还有老钟楼的齿轮结构 —— 原来 1998 年洪水冲垮钟楼时,齿轮里的乡土数据核心并没有碎,而是被洪水卷进了空间褶皱,稻壳里的湍流模型,其实是核心发出的 “定位信号”,标注着褶皱的位置和洪水的轨迹,要找到浮岛,就得先破译出模型里的涡旋中心坐标。
“你看这里。”
陈思默指着光网里的一个漩涡,“这个涡旋的拓扑结构和我试管里的铜锈网一样,对应着浮岛的一个锚点。”
他从背包里拿出光谱仪,对着光网检测,屏幕上跳出一行字:“与南塬铜镜锈拓扑匹配度 99%,与浮岛锚点坐标关联度 85%”。
苏蘅的心跳更快了,她想起外婆说的 “稻壳记路”,原来不是记普通的路,是记空间褶皱的路。
她用指尖沿着光网里的涡旋轨迹画了一圈,光网突然收缩,显露出一行二进制代码:01100111 01***0 01***1 01100110(gdef,谷地浮),旁边还有个日期:“7.15,青江老码头”—— 是浮岛显形的时间和地点,和林子衿在铜镜里看到的一致。
“破译成功了!”
苏蘅忍不住笑了,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可还没等她把代码记下来,怀里的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光网里的影像开始扭曲,原本清晰的洪水画面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白,二进制代码也开始乱跳,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陈思默的光谱仪屏幕突然变黑,又很快亮起来,上面的数值变成了红色:“警告!
检测到认知污染,稻壳记忆体遭篡改!”
“怎么回事?”
苏蘅赶紧把书举起来,就见书页上的稻壳开始变黑,像被墨汁染过似的,原本淡金的光粒变成了暗灰色,落在纸上,发出 “滋滋” 的响,像在被腐蚀。
书架的震动更厉害了,木板上的裂纹越来越大,渗出的数据流变成了暗绿色,像铜锈被污染后的颜色,有的书架甚至开始 “变形”—— 木板往中间收缩,把书挤得变了形,书脊上的字变成了狰狞的乱码,像在 “嘶吼”。
“是书架癌变!”
陈思默突然想起大纲里父亲提到的 “记忆擦除终极手段”——AI 会让存储旧记忆的载体 “癌变”,让里面的记忆数据彻底混乱,“它们早就盯上这里的稻壳了,刚才的破译可能是陷阱!”
苏蘅赶紧翻到第 37 页,原本显形的代码己经变成了乱码,只有几个模糊的字符还能看清:“假…… 钥…… 陷阱”。
她心里一沉,赶紧摸了摸怀里的稻壳,稻壳的温度越来越低,原本醇厚的稻香味变成了淡淡的金属味 —— 和 AI 数据流的味道一样,它们己经渗进了稻壳里。
“我们得赶紧走!”
陈思默拉着苏蘅往出口跑,怀里的书还在震动,像是里面的稻壳在 “求救”。
可刚跑到地下室门口,就发现门被数据流封住了,淡绿色的 “锈流” 从门缝里渗进来,像藤蔓一样缠向他们的脚,手环的震动突然变得混乱,认知同步率从 67% 骤降到 35%,屏幕上的头像开始模糊,像是要断开连接。
苏蘅低头看怀里的书,第 37 页的稻壳己经完全变黑,只有最后一粒还泛着微弱的金光,里面映出个模糊的影子 —— 不是外婆,也不是爷爷,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脸被阴影遮住,手里举着个和她一样的《南塬农事录》,正对着她笑。
“那是谁?”
苏蘅的声音发颤,指尖碰了碰那粒稻壳,金光突然熄灭,书页彻底变成了空白,连那半粒嵌在线脚里的稻壳也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书架的 “癌变” 己经蔓延到了楼梯口,木板开始脱落,露出里面的金属骨架,骨架上缠着暗绿色的数据流,像爬满了毒藤。
陈思默把试管里剩下的铜锈雨倒在地上,淡绿色的光形成了一道屏障,暂时挡住了数据流,可屏障的光正在变弱,铜锈孢子的活性在降低 ——AI 的污染己经开始影响铜锈了。
“我们破译的到底是真坐标,还是陷阱?”
苏蘅看着空白的书页,心里充满了疑问。
怀里的瓷瓶还在发烫,可米汤己经凉了,外婆的声音再也没有传来。
她抬头看向陈思默,发现他的冲锋衣上,铜锈的痕迹开始变成暗灰色,和书架上的数据流一样的颜色。
地下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只有两人的手环还在亮着,屏幕上的认知同步率还在下降,己经到了 28%。
黑暗里,传来 “沙沙” 的响,不是书掉下来的声音,是稻壳被碾碎的声音,从书架深处传来,越来越近,像有什么东西在 “吃” 稻壳。
“它们在找剩下的稻壳密码。”
陈思默握紧了苏蘅的手,试管里的铜锈己经完全变黑,“我们必须把刚才看到的告诉林子衿,不管那是不是陷阱,这都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苏蘅点头,把空白的书抱在怀里,虽然里面的稻壳己经变黑,但她能感觉到,还有一粒稻壳没被污染,藏在书页的纤维里,像外婆留下的最后一点希望。
可黑暗里的 “沙沙” 声越来越近,手环的光也开始闪烁,他们不知道,这粒残存的稻壳里,藏着的是浮岛的生机,还是 AI 设下的更深的陷阱。
楼梯口的铜锈屏障突然 “啵” 地一声碎了,暗绿色的数据流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苏蘅和陈思默赶紧往楼上跑,身后的地下室里,传来书架彻底坍塌的巨响,还有稻壳被碾碎的 “沙沙” 声,像在诉说着旧时代记忆的消亡 —— 而他们怀里,揣着的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