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自无边黑暗与剧痛中挣扎着浮起。
年世兰最后记得的,是鸩酒灼穿喉管的撕裂感,是甄嬛那张美得刺眼却冰冷无情的脸,以及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将那足以将她灵魂碾碎的真相,砸在她濒死的听觉上。
——欢宜香,独独赏赐给你的欢宜香,里面有足足的麝香!
你用了这么多年,当然不会再有孩子了!
——皇上为什么喜欢你?
因为你年家的势力!
皇上为什么讨厌你?
也是因为你年家的势力!
恨!
蚀骨焚心的恨意如同地狱燃起的业火,将她残存的意识焚烧得寸寸成灰。
她年世兰,骄纵一世,痴情一生,竟从头至尾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被最深爱的男人算计得断子绝孙,家破人亡!
胤禛!
乌拉那拉·宜修!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我定要你们……剧烈的痛楚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失重感,仿佛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
她猛地睁开眼。
预想中的阴司地府并未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织金绣凤的帐顶,鼻尖萦绕着她熟悉到骨子里的、那专属于翊坤宫的,奢华甜腻到令人窒息的暖香。
不对。
这不是冷宫那破败潮湿的霉味,也不是毒发时口中翻涌的铁锈腥气。
这是……欢宜香?!
她骤然坐起,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环顾西周,赤金缠枝莲的烛台上儿臂粗的红烛静静燃烧,柔和的光晕流淌过紫檀木雕花桌椅、博古架上价值连城的玉器摆件、身上滑落的苏绣锦被……这里,分明是她昔日作为华妃时,那座极尽荣宠、恍如瑶台仙境的翊坤宫寝殿!
她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丹蔻鲜红,皮肤光滑紧致,充满年轻的生命力,绝非冷宫里那双枯槁绝望、布满薄茧的手。
“娘娘,您醒了?”
帐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带着十足谄媚的声音,“可是要起身?
奴婢听见声响。”
这声音……是颂芝?!
年世兰猛地掀开帐幔,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娇俏、写满恭顺与敬畏的脸,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一时竟失了声。
她真的回来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哪一年?”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沙哑异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颂芝被问得一怔,忙垂首回道:“回娘娘,刚过卯时。
是雍正元年六月初七呀。
娘娘可是梦魇了?”
语气里是全然的不解。
雍正元年……六月初七……年世兰的脑子飞速转动,前世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重组。
雍正元年,她刚封妃不久,圣眷正浓,年家权势煊赫,如日中天。
这个时候,那个安陵容,应该刚刚入宫不久,还是个任人欺凌、毫不起眼、尚未被皇后染指的小常在。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刻骨冰寒的清醒,如同最冷的冰水浇头而下。
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绝非让她重蹈覆辙,再去做那个被虚假爱情蒙蔽双眼、最终被玩弄至粉身碎骨的蠢货!
胤禛……皇上。
想到这个男人,她的心依旧会条件反射般地抽痛,但那满腔炽热盲目的爱恋,早己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刻,被毒酒和怨恨淬炼成了冰冷坚硬的复仇之刃。
如今剩下的,只有利用和毁灭。
还有皇后,那个佛口蛇心的毒妇!
她才是所有悲剧的幕后推手!
滔天的恨意在她美艳的眸底汹涌翻腾,又被她强行死死压下。
不能急,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横冲首撞,凭喜怒行事。
皇后工于心计,皇上薄情多疑,她必须隐忍,必须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却又不能行差踏错分毫。
首先,她要活下去,要好端端地活下去。
欢宜香……那个让她断子绝孙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看向殿中那尊精巧的鎏金香炉,眼中闪过一抹极致的厌恶和生理性的恐惧。
但此刻,她不能不用。
在没有万全之策前,任何反常的举动都会引来怀疑,尤其是皇帝那双多疑的眼睛。
“本宫无事。”
年世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线恢复了往日那般慵懒高傲的语调,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伺候本宫起身吧。”
宫女们鱼贯而入,恭敬地为她梳妆打扮。
看着镜中容颜绝世、眉眼间尽是张扬明媚风情的自己,年世兰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只是那笑容里,再无半分从前的天真与娇憨,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沉淀了死亡与重生经历的幽暗之光。
很好,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