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床单上一条褶皱的边缘。
陈素睁开眼,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墙角有道细小的裂纹,像被谁用笔轻轻划过。
她没动,只是慢慢把呼吸调匀,手指在被子下微微蜷了一下。
身边的位置己经空了。
她坐起身,身上还穿着昨晚那条裙子,只是裙摆皱了,肩带滑到了一边。
她伸手拉好,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水龙头滴水的声音,一滴,又一滴。
门开了。
范哲走进来,换了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手里端着一杯水。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没什么情绪。
“醒了?”
“嗯。”
她声音低,带着刚醒的哑,“你……不走吗?”
“还有课。”
他靠在桌边,喝水,“但得先把这事说清楚。”
她垂下眼,手指绕着裙边的一根线头。
“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
她说,语气像在自责,又像在试探。
他皱眉:“你别想太多。”
顿了顿,“我不会负责的。”
空气停了一瞬。
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没回避,也没解释,只是把杯子放下,转身去拿外套。
她没再说话。
他穿上夹克,掏出手机,走到窗边拨了个号码。
电话接通很快。
“妈,是我。”
他说,“昨晚……跟一个女生在一起了。”
陈素坐在床沿,低头整理裙摆,动作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的耳朵却竖着,每一个字都往心里落。
“哪个学校的?”
听筒里的声音尖利,“家里做什么的?
配得上咱们范家吗?”
范哲沉默了一下,“北师大,中文系。
别的不清楚。”
“乡下丫头吧?”
那声音冷笑,“这种人拿了钱就该走人,别缠着哲儿。
你现在名声要紧,马上就要进市政实习名单了,出点事你前途怎么办?”
陈素的手指掐进掌心。
她没抬头,嘴角却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是抽痛。
范哲看了她一眼,声音压低:“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
屋里又静下来。
他拎起包,“我得走了。
你自己……安排吧。”
说完,拉开门出去,脚步声远去,楼道门“咔”地关上。
她一个人留在屋里。
过了几分钟,门又被敲响。
她起身开门,是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五十多岁,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站姿笔首,眼神不看她脸,只盯着门框。
“陈小姐?”
他问,声音冷。
她点头。
男人递出信封,“十万块。
签了字,以后不再出现。”
她接过,没拆,也没看那张打印的纸条。
“这是范太太的意思,还是范哲的意思?”
“少爷不懂事,您也跟着糊涂?”
男人嘴角一扯,“您这样的姑娘,能拿这笔钱,己经是恩赐。”
她站在门口,风从走廊吹进来,掀了下她的发丝。
她没动怒,也没退后,只是慢慢把信封放回桌上,动作平稳,像在放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我不是来求施舍的。”
她说,声音不高,却像刀刮过铁皮。
男人挑眉,“那你想要什么?
名分?
不可能。
身份?
你不配。
别不知好歹。”
她抬眼看他,“你们以为,钱能买断一切?”
“事实如此。”
男人冷笑,“你父亲在昭通种地,你在学校领助学金,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
而我们范家,一句话能让全省教育系统震动。
你说,你凭什么?”
她没答。
只是静静站着,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扫过客厅——茶几上还放着她昨晚喝过的水杯,杯底有圈水痕;沙发上搭着范哲的围巾;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着“清正传家”。
她忽然笑了下。
不是委屈,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看透后的冷。
“你们可以看不起我。”
她说,“但别以为,我能被这么轻易打发。”
男人皱眉,“你什么意思?”
她没回答,转身走进洗手间,关上门。
水龙头打开,冷水冲在脸上。
她抬头看镜子,脸色有点白,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盯着自己,手指擦掉唇上干裂的皮,然后咬了一下嘴唇,疼让她清醒。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蹲在泥地上补鞋,手冻得通红,她递过去一碗热水,他笑着说“素素真懂事”。
她记得自己攥着录取通知书坐了三十小时火车,邻座人嫌弃她行李脏,她一声没吭。
她记得在宿舍楼下第一次看见范哲时,就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可她从没想过,会被这样当成垃圾一样清理。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里没了软意。
她拿出手机,翻出昨晚拍的照片——范哲送她回宿舍的路上,路灯下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
她没删,也没发,只是存着。
然后她打开备忘录,输入一行字:“范家,记账。”
写完,她退出,把手机放进口袋。
再走出洗手间时,她己经整理好裙摆,头发也抚顺了。
她拿起那个信封,没拆,也没扔,只是捏在手里。
管家还在等。
她走到他面前,“你可以回去告诉范太太,钱我收了,字我不签。”
“你想干什么?”
男人语气变了。
“我不想干什么。”
她平静地说,“我只是还没走。”
男人盯着她,“你会后悔的。”
“也许。”
她点头,“但比不过你们将来后悔的程度。”
说完,她绕过他,拉开门,走出去。
走廊灯光白亮,照在瓷砖上反着光。
她一步步往下走,高跟鞋踩出轻微声响。
走到一楼大门时,她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楼上。
范哲家的窗户关着,窗帘没拉。
她转身出门,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
她没遮,就那么迎着光往前走。
街角有个公用电话亭,红色的,玻璃有点脏。
她走过去,站在外面,从信封里抽出那张打印纸条,看了看,然后慢慢折好,放进衣兜。
她站在那儿,没打电话,也没动。
风吹起她的裙角,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着那张纸条,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但她站得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