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王府,锦绣阁。
林昭昭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贵妃榻里,胸口那股闷气还没顺下去。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萧彻那张写满“委屈”和“宽容”的脸,还有围观百姓们感动的窃窃私语。
“绿茶精!
绝对是顶级西湖龙井成的精!”
她抓起一个引枕狠狠捶了两下,仿佛那引枕就是萧彻的脸。
侍女春桃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进来,见状吓了一跳:“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谁又惹您生气了?
是不是今天街上那几个纨绔……纨绔?
那几个废物也配让本郡主生气?”
林昭昭没好气地坐起身,“是萧彻!
那个小时候瘦得像豆芽菜,现在长得人模狗样的二皇子萧彻!”
春桃眨眨眼,努力回忆:“二殿下?
他回京了?
奴婢记得……郡主小时候还救过他呢。”
“救他?
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恩将仇报的主儿,当初就该让他淹死在冰湖里!”
林昭昭咬牙切齿地把朱雀街上“蟋蟀罐冤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萧彻如何“演技精湛”、“颠倒黑白”、“让她背负虫命”。
春桃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道:“这……二殿下怎么会这样?
边关打仗……把性子打歪了?”
“歪?
他那叫黑!
黑心黑肝黑肚肠!”
林昭昭灌了一大口茶,烫得首吐舌头,“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我得想办法揭穿他的真面目!”
可是怎么揭穿?
萧彻如今是凯旋的功臣,在皇帝面前正当红。
而且他演得毫无破绽,连她这个当事人都差点被那副“痛失爱宠”的嘴脸唬住,更别说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了。
正郁闷间,王府管家林伯在门外通报:“郡主,宫里来人了,传太后娘娘口谕,召您即刻入宫。”
太后?
林昭昭心里咯噔一下。
太后是她外祖母,从小最疼她,但也是最讲究规矩的。
难道是朱雀街的事这么快就传宫里去了?
萧彻恶人先告状?
她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春桃匆匆出门。
慈宁宫内,熏香袅袅。
太后端坐在上首,穿着暗红色绣金凤宫装,虽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宜,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她看着规规矩矩行礼的外孙女,脸上带着慈爱又无奈的笑。
“起来吧,到哀家这儿来。”
林昭昭蹭过去,挨着太后坐下,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外祖母,您想昭昭啦?”
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想你?
哀家是听说,咱们的昭阳郡主又在朱雀街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威风得很呐!”
果然来了!
林昭昭心里暗骂萧彻动作快,脸上却堆起无辜的笑:“外祖母,您都知道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嘛……嗯,路见不平,是该出手。”
太后点点头,话锋却一转,“不过,哀家怎么还听说,你一不小心,把彻儿心爱的蟋蟀给……踩死了?”
林昭昭立刻叫起屈来:“外祖母!
那是意外!
而且那只蟋蟀根本就不是……好了好了,”太后打断她,拍了拍她的手,“哀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彻儿那孩子也是,一只蟋蟀罢了,也值得大惊小怪?
他己经跟哀家解释过了,说是意外,不怪你。
还夸你侠义心肠呢。”
林昭昭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解释?
夸她?
萧彻这厮,居然抢先一步来太后这里刷了好感度!
这下她再说什么,都显得像是在推卸责任、诋毁“宽宏大量”的二皇子了!
好你个萧彻!
连环计啊!
太后见外孙女气鼓鼓的样子,只当她是觉得委屈,柔声安慰道:“行了,多大点事。
彻儿刚回京,你们多年不见,难免生疏。
他一个人在边关吃了不少苦,性子是冷了些,但心地是好的。
你呀,也别太计较了。”
心地好?
林昭昭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他那心地,比墨汁还黑!
“对了,”太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皇上在御书房召见彻儿商议军务,估摸着也快结束了。
哀家让人备了些点心,你替哀家送过去,顺便……跟你二表哥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道歉?
跟那个绿茶精道歉?!
林昭昭差点跳起来。
但看着太后慈祥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太后这是在给她和萧彻台阶下,也是在维持皇室表面的和睦。
她若执意闹下去,反倒显得不懂事了。
“……是,外祖母。”
林昭昭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御书房外的汉白玉台阶下,林昭昭拎着食盒,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春桃在一旁小声劝着:“郡主,您冷静点,一会儿见了二殿下,可千万别……别什么?
别一脚把他从台阶上踹下去?”
林昭昭恶狠狠地说。
“郡主!”
春桃吓得脸都白了。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身玄色亲王常服的萧彻,正与几位内阁大臣一同走了出来。
他身姿挺拔,在一群年迈的大臣中尤为显眼。
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冷峻的轮廓。
几位大臣见到台阶下的林昭昭,纷纷行礼:“昭阳郡主。”
萧彻的目光也投了过来,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颔首示意:“郡主。”
林昭昭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苗,走上前,将食盒递过去,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二殿下,太后娘娘命我送些点心过来。
另外……今日朱雀街之事,是昭阳不慎,踩碎了殿下的……爱宠,特来致歉。”
她刻意在“爱宠”二字上加重了音,眼睛紧紧盯着萧彻,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心虚或得意的破绽。
然而,萧彻只是淡淡地接过食盒,语气疏离而有礼:“郡主客气了。
区区玩物,不足挂齿。
倒是本王,当时情急,言语或有不当,惊扰了郡主,还望郡主海涵。”
他微微躬身,态度诚恳得无可挑剔。
旁边几位大臣闻言,纷纷露出赞赏的神色。
“二殿下心胸开阔,实乃我朝之福啊!”
“郡主亦是明理之人,一场误会,说开便好。”
林昭昭听着这些称赞,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他又在演!
在这么多人面前,演他的宽宏大量!
把她衬托得像个不懂事胡闹、还需要他来包容的小丫头!
她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却还得强撑着笑脸:“殿下言重了。”
萧彻首起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紧握的拳头,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转向几位大臣:“诸位大人请先行,本王与郡主还有些许小事要谈。”
大臣们识趣地告退了。
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远远站着的宫人和春桃。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林昭昭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像只炸毛的猫:“殿下还有何指教?
莫非还要讨论那只‘救命恩蟀’的后事该如何风光大葬?”
萧彻看着她戒备又愤怒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朝旁边走了几步,在一个卖零食的小宫娥的摊位前停下。
那小宫娥是得了许可,在固定时辰来宫里卖些糖人、冰糖葫芦之类的小玩意儿,给各宫主子解闷的。
萧彻拿起一串红艳艳、裹着晶莹糖衣的冰糖葫芦,付了钱。
然后,他转身,将那串冰糖葫芦递到了林昭昭面前。
林昭昭愣住了:“……干嘛?”
萧彻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郡主小时候,每次生气或者受了委屈,吃串糖葫芦就好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林昭昭的脑海里。
小时候……那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那时候萧彻还是个不受宠、体弱多病的皇子,常常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负。
每次都是她这个“混世魔王”冲上去帮他解围,然后把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糖葫芦分他一半,看他小心翼翼地舔着糖衣,苍白的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点笑容。
他居然……还记得?
林昭狐疑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串诱人的糖葫芦,心里警铃大作。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肯定是他的新招数!
用怀柔政策让她放松警惕!
“本王记得,郡主最喜欢吃山楂的,酸酸甜甜。”
萧彻举着糖葫芦,并没有收回手的意思,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方才在御书房议事久了,有些饿。
这串,算是本王谢过郡主的点心。”
他说着,自己先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下了最顶端那颗最大、糖衣最厚的山楂。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微凉的唇瓣似乎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林昭昭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那串被他咬了一口的糖葫芦还举在半空,红艳艳的,像是在嘲笑她的慌乱。
“你!”
她脸上腾地升起两团红云,又气又羞,“萧彻!
你放肆!”
萧彻慢条斯理地嚼着山楂,咽下,然后才抬眼看向她,眼神无辜中透着一丝疑惑:“郡主何出此言?
本王只是有些饿了。
这糖葫芦,郡主若不喜欢,本王自己吃便是。”
说着,他作势要拿回那串糖葫芦。
林昭昭下意识地一把抢了过来,护在怀里,好像那是什么宝贝似的。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更是羞愤交加。
萧彻看着她护食的动作,眼底的笑意终于藏不住,微微漾开,如同春风吹皱一池寒潭。
但他很快又收敛了,恢复成那副清冷模样。
“看来郡主还是喜欢的。”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微微颔首,“本王还要去兵部一趟,先行告退。”
说完,他转身,步履从容地走下汉白玉台阶,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林昭昭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串缺了一颗山楂的冰糖葫芦,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抹微凉的触感。
风吹过,糖葫芦的甜香混合着山楂的酸气钻进鼻子。
她低头看着糖葫芦上那个整齐的牙印,心里乱成一团麻。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在大街上演一出“痛失爱宠”的苦情戏,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转眼又在太后面前扮乖卖好,堵住她的退路;现在,又用一串小时候的糖葫芦来搅乱她的心绪!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不,他这是打完了巴掌,还把甜枣舔了一口再塞给她!
***!
太***了!
可是……为什么她对着这串被他咬过的糖葫芦,竟然……有点下不去嘴扔掉?
“郡主?
郡主?”
春桃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二殿下走了,咱们……回慈宁宫复命吗?”
林昭昭回过神,看着春桃担忧的眼神,又看看手里的糖葫芦,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恶狠狠地张嘴,啊呜一口咬下了第二颗山楂。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熟悉又陌生。
“回什么回!”
她含糊不清地说,一边嚼着山楂一边大步往前走,“去京兆尹衙门!”
“啊?
去衙门干嘛?”
“报案!”
林昭昭咬牙切齿,“就报……有人当街欺诈皇室成员!
涉案金额……一只蟋蟀!”
春桃:“……” 郡主这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了。
而且,怎么感觉……被二殿下这么一搅和,郡主这怒火里,还掺杂了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林昭昭气冲冲地走着,心里发狠:萧彻,你给我等着!
这京城,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咱们这仇,结定了!
还有那只死蟋蟀的真相,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没注意到,自己一边发着狠,一边却不由自主地,舔了舔糖葫芦上晶莹的糖衣。
嗯,还挺甜。